和历代开国皇帝一样,鉴于前朝横征暴敛、民变四起的深刻教训,朱元璋也采取了一系列减免百姓税赋、救助贫困灾户,进而缓和阶级矛盾的重要措施。
明王朝建立之初,他就说:“善政在于养民,养民在于宽赋。”并告诫各州县官员:“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譬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要在安养生息之。”洪武十八年 (1385年)便就对侍臣讲:“保国之道,藏富于民,民富则亲,民贫则离。民之贫富,国家休戚系焉。” 而且认为:“为君者,欲求事天,必先恤民。恤民者,事天之实也。”因此,他“一从朴素,饮食衣服皆有常供,唯恐过奢,伤害民财。”
在朱元璋看来,要行仁政,就得减少百姓的赋税。为此,官吏就应该节约财政支出,减少浪费。他对刘基等讲:“以朕观之 ,而息民之力。不节用则民财竭 ,不省役则民力困。”因此,“不施实惠,而慨言宽仁,亦无益耳。”而且,他和马皇后带头节俭,经常忆苦思甜:“今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未尝一日忘怀。”为了节省朝廷费用,他提出:“内臣但备使令,毋多人。”并要求军人边打仗,边生产,实行军屯。同时还通过招募鼓励流民屯田,由官府提供耕牛、种子、农具等支持,减轻百姓负担。而且,据《明吏 ·食货志》记载,洪武年间,贫困户和老年人的口粮也由政府提供,同时还设园安葬死去的贫民。“初,太祖设养济院收无告者,月给粮。设漏泽园葬贫民。天下府州县立义冢。又设养老之政,民年老八十以上者赐爵。复下诏优恤遭难兵民。”
同时,朱元璋也特别重视免税和赈灾。“凡四方水旱辄免税。”就是丰收之年,也选择土地贫瘠、产量低的地方和贫困户给予免税。而对受灾的地方,不仅免税 ,“且贷以米,甚者赐米布若钞 ”,即对受灾的赐送米、布、现钞。为了保证救灾效果,对官员救灾不力者会给予严厉处罚。对官府不及时上报、赈者,“许耆民申诉 ”,对相关的官员,则“处以极刑 ”。而且明示,凡遇灾年,户部应先开仓赈济,后奏报。据史载,朱元璋 “在位三十余年,赐予布钞数百万,米百余万 (石),所蠲租税无数。”正因如此,史书对朱元璋赈灾救民的称颂也较多。事实上,朱元璋的这一规定,一直沿用明后期,“灾荒疏至,必赐蠲赈,不敢违祖之制也。”而且,为了防止管理贪污赋税,朱元璋制订并执行极其严酷的刑罚。洪武末年,附马都尉欧阳伦(安庆公主的丈夫)擅自做私茶的生意,也被他以“有法必行,无信不立”的名义赐死。
毋庸讳言,仅朱元璋的上述赋税措施而言,表面看,真可谓“以民为本”的治税典范了。然而,朱元璋所做一切真的是以所有老百姓为“根本”,是为了全体老百姓的福祉利益吗?要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应该先听听朱元璋从养蜂人哪里获得赋税治理启示的故事。话说朱元璋一日微服私访,碰到一个养蜂的老人(这个老人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朱元璋问老人养了多少蜂?一年到头割几次蜜?日子过得怎么样?养蜂老人回答说,他养了十三箱蜂(这恰好与朱元璋管辖的中国十三布政司吻合)。养蜂老人又说,春夏花多,蜂酿蜜容易;秋后花少,酿蜜就不易。他心地仁和,不像那些狠心的养蜂户,总是把蜂蜜割尽,而他只割十分之三的蜜,留七成给蜜蜂吃。所以卖蜜换吃穿,量入付出,还算平平安安,度过了五十年。而那些狠心的养蜂户,每年都会有许多蜜蜂被饿死。所以,他们的生活都不如自己。朱元璋因此暗想,他有蜂,我有民,我必须让民有余,才有人交纳赋税。如果用养蜂老人的心肠和办法来养民,否则,一旦民穷,便会国亡。百姓与蜜蜂一样,同是生命;治国与养蜂一样,理也相同。由此可见,朱元璋的赋税统治观,绝不是以民为“根本”,不过是以民为“资本”而已,他治民,不过如养蜂老人养蜂一个道理,都是为了自己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而已,是为了他们朱姓江山的万年长而已,其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不是为了蜜蜂的利益,也不是为了百姓的利益。
事实上,为了朱姓江山的万代,朱元璋再一次恢复并完善了前朝非人、全权的专制制度。为此,他总是以为“民”的名义,既滥杀官吏,滥杀士人,也滥杀无辜百姓,包括所谓的减免赋税、救助鳏寡孤独的措施,其出发点和动机无不是为了他朱姓一家之江山。尽管他伪善地声称要实行仁政,要以民为“本”,其实,他是以全面剥夺所有国人的基本尊严与权利为代价的。遗憾的是,有人竟然看不到朱姓专制制度的残酷性与虚伪性,竟然为朱元璋的所谓减免赋税、救助鳏寡孤独的措施,以及滥杀贪污管理的做法极尽赞美之语。岂不知,他连为自己看家护院的官吏都可以任意杀戮,万千蝼蚁般生活的百姓,在朱元璋的眼里又值几文?又岂能成为他统治的“根本”?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会像养蜂人对待蜜蜂那样,至少还心存一份感恩。如果看看朱元璋防范百姓造反的《大明会典》,便可略知其一贯的虚伪性与残酷性了。《会典》规定:“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即验文引,如无文引,必擒拿送官。仍许诸人首告,得实者赏,纵容者同罪。”换句话说,朱元璋所谓的仁政,所谓的以民为“本”,不过是其愚民术的另一个版本而已。就其本质而言,他和历代专制帝王一样,都不过是以民为“资本”而已。如此观之,朱元璋那些所谓的减税免税措施,均衡赋税负担的措施,包括他个人的一些节俭行为,等等,无不服从于朱家一姓之永远统治的利益而已,无不是为了朱家江山的千秋万代。因此,如果看不透这点而失去底线地为其专制张目,甚至大唱赞歌,如果不是自欺,一定是居心叵测,为了欺人。
一言以蔽之,不论朱元璋制定了多少减免税、救助鳏寡孤独的赋税财政措施,甚至个人生活多么节俭,这与他建立起来的,彻底剥夺了全体国民基本权利的、非人道不自由、极端不公正不平等的专制制度之害相比,那些措施与个人品质,不过小善而已,显然不足挂辞。固然,与历史上那些奢靡铺张,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帝王相比,其小善也不应完全否认。但是,赋税负担的高低,毕竟不是赋税管理的根本问题,赋税统治的根本问题在于:谁才是赋税制的真正主人,即是说,收多少税,如何收税,包括如何用税等等重大赋税权力,该由谁来掌握,体现谁的意志。如果这些赋税权力掌握在朱姓皇帝一人手里,而且不受百姓实质性的监督与制衡,赋税重了或轻了,严格说来,对老百姓而言,都不过是专制帝王手中的“资本”而已,活得怎样,都得符合、体现专制帝王的意志。
这就是朱元璋以民为“资本”赋税观的本质所在,也是朱家王朝最终难逃覆灭命运的根本所在。在人性的力量,文明的洪流面前,不论武功文采多么超群的帝王将相,最终都得认输,都得缴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