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微】
纵横之术鼎盛于战国大乱大争之世。纵横之士,皆欲救民于水火,振穷趋急,转危为安,这是其伟大高尚之处。西汉刘向在总结纵横家范例集《战国策》时,称纵横家为“高才秀士”。他说:战国时代,国君道德修养多浅薄,为他们谋划的人不得不根据具体情势而变化策略,当机而动。他们的谋略都是为了扶助困急的国家、维系将要危亡的国家,为一时的权宜之计。这些虽然不可以用来作为教化的手段,却可以拯救战争危难,是势所必然。这些纵横家都是才气超群的优秀之士,考虑当时君主力所能行的,贡献自己的超常智谋策略。他们使国家转危为安,存亡继绝,都是可喜、可观的。(《战国策叙录》原文:战国之时,君德浅薄,为之谋策者,不得不因势而为资,据时而为。故其谋扶急持倾,为一切之权,虽不可以临国教化,兵革救急之势也。皆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转危为安,运亡为存,亦可喜,皆可观。)
本篇开篇即指出了纵横家应有的社会责任。上面说:“谓振穷趋急,施之能言厚德之人。”意思是说,救助那些陷入困境或在危难中的人,只有那些能言善辩,德行深厚的人可以做到——这些能言善辩、德行深厚的人,就是纵横家。
《战国策·赵策三》有一篇“鲁仲连义不帝秦”故事。鲁仲连又名鲁连,尊称“鲁仲连子”或“鲁连子”,战国末期齐国著名纵横家。
公元前260年,秦于长平大败赵军,坑杀赵卒四十余万,继而围攻赵都邯郸。在这一生死存亡的时刻,鲁仲连说服魏国使者新垣衍,帮赵国解了邯郸之围。赵国的平原君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辞让,不肯接受。平原君设宴招待他,酒酣之际,献上千金酬谢鲁仲连。鲁仲连说:“杰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尊敬,是因为他们能替人排除祸患、消除灾难、解决纠纷而不取报酬。如果收取酬劳,那就成了生意人的行为,我鲁仲连是不忍心那样做的。”于是辞别平原君,终身不复相见。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记载此事说:“于是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肯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战国策·赵策三》记载与《史记》相差不大)
后来,唐代大诗人李白作《别鲁颂》赞曰:“谁道泰山高,下却鲁连节。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鲁仲连不正是《中经》所说振穷趋急的“能言厚德之人”吗?其辞千金,与苏秦成名后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参阅《史记·苏秦列传》),都表现了纵横家轻利重义的高风亮节!
《中经》陶弘景题下注云:“谓由中以经外,发于心本,以弥缝于物者也。故曰:中经。” 内圣外王、圆融不二,也只有发于心本,才能济物。
许富宏先生认为:“《中经》则集中讨论士处于时世变异之时,如何振穷趋急,转危为安,救亡使存之七术。全篇由八个部分组成:先言士之社会责任,士不仅要承担救拘执、能言、施德等社会责任,还要自保,并提出完成上述责任需掌握见形为容、闻声知音、象体为貌、解仇斗郄、缀去、却语、守义等七术。”
【经文】
“中经”,谓振穷趋急,施之能言厚德之人。救拘执,穷者不忘恩也【1】。能言者,俦善博惠【2】,施德者,依道【3】。而救拘执者,养使小人【4】。盖士遭世异时危,或当因免阗坑,或当伐害能言,或当破德为雄,或当抑拘成罪,或当戚戚自善,或当败败自立【5】。故道贵制人,不贵制于人也;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6】。是以见形为容,象体为貌,闻声和音,解仇斗郄,缀去却语,摄心守义【7】。本经纪事者,纪道数,其变要在《持枢》《中经》【8】。
【译文】
《中经》,是说救助陷于困境或危急的人,只有善于辞令和品德淳厚的人能够做到。救人于危难之中,使他们永远不忘恩惠。善于辞令的人,多行善事,广行恩惠。德行淳厚的人,能遵循道义。救助处于困境的人,可以收服地位低下的人,使他们听从自己。士人,在变乱时代情况各有不同:有的在困境中挣扎;有的仅能免一死;有的自己作为能言之士反被小人谗害;有的只能毁弃文德,崇尚武力;有人被压制甚至被拘捕监禁;有人处于艰难的环境中而能独善其身;有人处于屡败的境况中而能够自立。所以行道之士,以控制别人为贵,不以被别人控制为贵。控制别人的人掌握权柄,被别人控制的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了控制别人,常采用的方法有:见形为容,象体为貌,解仇斗郄,缀去,却语,摄心,守义等。《本经》重点在心术修行层面,它的运用、权变要点则在上面的《持枢》和本篇之中。
【注释】
【1】陶弘景注:“振,起也。趋,向也。物有穷急,当振起而向护之,乃其施之,必在能言之士,厚德之人,若能救彼拘执,则穷者怀德终不忘恩也。”拘执,犹言拘禁。
【2】陶弘景注:“俦,类也。谓能言之士,解纷救难,不失善人之类,而能博行恩惠也。”
【3】陶弘景注:“言施德之人,动能循理,所为不失道也。”
【4】陶弘景注:“言小人在拘执,而能救养之,则小人可得而使也。”
【5】陶弘景注:“阗坑,谓时有兵难,转死沟壑,士或有所因,而能免斯祸者;伐害能言,谓小人之道,谗人罔极,故能言之士,多被戮害;破德为雄,谓毁文德、崇兵战;抑拘成罪,谓贤人不辜(不辜,意为无罪——笔者注)、横被缧绁(léi xiè,捆绑犯人的绳索。借指囚禁——笔者注);戚戚自善,谓天下荡荡,无复纲纪,而贤者守死善道,贞心不渝,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败败自立,谓天未悔过,危败相仍,君子穷而必通,终能自立,若管仲者也。”阗同“填”。伐,攻击。害,谗害。破,废也。
【6】陶弘景注:“贵有术而制人,不贵无术而为人所制者也。”
【7】陶弘景注:“此总其目,下别序之。”
【8】陶弘景注:“此总言《本经》《持枢》《中经》之义。言《本经》纪事,但纪道数而已;至于权变之要,乃在《持枢》《中经》也。”
【经文】
见形为容,象体为貌者,谓爻为之生也【1】,可以影响形容、象貌而得之也【2】。有守之人,目不视非,耳不听邪,言必《诗》《书》,行不僻淫,以道为形,以德为容,貌庄色温,不可象貌而得也,如是,隐情塞郄而去之【3】。
【译文】
见形为容、象体为貌,就如同根据卦象言吉凶一样,要根据外在的表情、举止推测他人的内心,可以通过行动、声音、举止、容貌来了解真情。有道德操守的人,眼睛不看不当看的事物,耳朵不听邪恶的声音,说话一定称引《诗经》《尚书》,行为不邪僻过分。他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合于道德,表情端庄,颜色温和。这种人不可能凭借外表了解他的内心。遇见这种人,只能隐藏自己的意图,不要有言行上的漏洞,然后悄悄离开。
【注释】
【1】陶弘景注:“见彼形,象其体,即知其容貌者,谓用爻卦占而知之也。”以象尽意,若易中组成卦的符号爻一样能通于隐微。
【2】陶弘景注:“谓彼人之无守,故可以影响形容象貌,占而得之。”影,阴影。响,回声。
【3】陶弘景注:“有守之人,动皆正直,举无淫僻,浸昌浸盛,晖光日新,虽有辩士之舌,无从而发,故隐情、塞隙,闭藏而去之。”隐情,隐藏真情。塞郄,堵塞缝隙,不留痕迹。
【经文】
闻声和音者,谓声气不同,恩爱不接。故商、角不二合,徵、羽不相配。能为四声主者,其唯宫乎【1】。故音不和则悲,是以声散、伤、丑、害者,言必逆于耳也【2】。虽有美行、盛誉,不可比目,合翼相须也,此乃气不合、音不调者也【3】。
【译文】
闻声和音,听到对方的声音便用相类的声音去应和。言说中要观察对方的情志,尽力实现与对方情投意合。因为双方意气不相投,恩惠和友爱就不会发生作用。在五个音阶之中,商声和角声两者不相合,徵声和羽声也不相配,能够主宰协调四声的,大概只有宫声了。所以,如果声音不和合,就不感动人,也不协调;用声音散布丑恶有害的内容,听起来肯定不顺耳。即使有美好的德行和远播的声誉,彼此间也不能像比目鱼和比翼鸟那样相互合作,这是因为彼此意气不合、话不投机的缘故。
【注释】
【1】陶弘景注:“商金,角木,徵火,羽水,递相克食,性气不同,故不相配合也。宫则土也。土主四季,四者由之以生,故为四声主也。”此以五行配五音,宫属土,为之主。
【2】陶弘景注:“散伤丑害,不和之音,音气不和,必与彼乖,故其言必逆于耳。”
【3】陶弘景注:“言若音气乖彼,虽行誉美盛,非彼所好,则不可如比目之鱼、合翼之鸟,两相须也。其有能令两相交应,不与同气者乎。”相须,互相等待,互相合作、帮助。
【经文】
解仇斗郄,谓解赢微之仇。斗郄者,斗强也【1】。强郄既斗,称胜者高其功,盛其势也【2】。弱者哀其负,伤其卑,污其名,耻其宗【3】。故胜者闻其功势,苟进而不知退。弱者闻哀其负,见其伤,则强大力倍,死而是也【4】。郄无极大,御无强大,则皆可胁而并【5】。
【译文】
解仇斗郄。解仇,就是要解除弱小者对自己的矛盾仇隙,与之和解;斗郄,是说要使有矛盾的强大者之间相互斗争。有矛盾的强者既然相互斗争,取胜的一方,就会宣扬自己的武功,摆出一副盛大的威势;失败的一方,会为自己的失败而悲哀,为自己地位低下而伤痛,感到自己的名声受到了污辱,为自己的宗族感到羞耻。取胜的一方宣扬自己的武功、威势,只知进取而不知退守;失败的一方看到自己的失败便奋发图强,于是力量成倍增加,拼死斗争。既然双方有了矛盾,相互争斗,那么就不会很强大,可以用武力胁迫他们服从自己,乃至吞并他们。
【注释】
【1】陶弘景注:“辨说之道,其犹张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故羸微为仇,从而解之;强者为郄,从而斗之也。”这是《老子》学说在纵横之术中的直接应用。《老子·第七十七章》云:“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2】陶弘景注:“斗而盛者,从而高其功,盛其势也。”
【3】陶弘景注:“斗而弱者,从而衰其负劣,伤其卑小,污下其名,耻辱其宗也。”耻其宗,为自己的宗族感到羞耻。
【4】陶弘景注:“知进而不知退,必有亢龙之悔。弱者闻我哀伤,则勉强其力,倍意致死,为我为是也。”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
【5】陶弘景注:“言虽为郄,非能强大,其于扞御,亦非强大。如是者,则以兵威胁,令从己,而并其国也。”是说双方有矛盾,相互对抗,就不可能强大,可以趁机发兵吞并其国。
【经文】
缀去者,谓缀己之系言,使有余思也【1】。故接贞信者,称其行,厉其志,言为可复,会之期喜【2】。以他人庶,引验以结往,明款款而去之【3】。
【译文】
缀去,就是用言语使离去者与自己关系不断,不忘自己。所以要结交诚信的人,称赞他的德行,鼓励他的志向,言辞中流露出希望他回来的意思。对方领会后,定会满怀期望和喜悦。引用别人所做过的成功事例来验证自己的话,并表明自己的诚恳眷念之情,然后彼此分手。
【注释】
【1】陶弘景注:“系,属也。谓己令去,而欲缀其所属之言,令后思而同也。”缀去,使离开者关系不断。
【2】陶弘景注:“欲令去后有思,故接贞信之人,称其行之盛美,厉其志令不怠,谓此美行必可常为,必可报复,会通其人,必令至于喜悦者也。”会,犹言领会。
【3】陶弘景注:“言既称行厉志,令其喜悦,然后以他人庶几于此行者,引之以为成验,以结已往之心,又明己款款至诚。如是而去之,必思而不忘也。”款款,意为忠实,诚恳。
【经文】
却语者,察伺短也【1】。故言多必有数短之处,识其短,验之【2】。动以忌讳,示以时禁【3】,其人因以怀惧,然后结以安其心,收语尽藏而却之【4】,无见己之所不能于多方之人【5】。
【译文】
却语,善于发现别人言语中的短处和缺陷,首先必须伺察出对方的短处。对方言语一多,必定有所失误。要考察他的短处,加以验证。指出他的失言之处,触犯了当前的忌讳和禁令,从而让他畏惧。然后,语锋一转,与他交好,使他安心,收住话题,为他保密,再让他离开。另外还在嘱咐对方,一定不要把自己的短处展示给学识广博的人。
【注释】
【1】陶弘景注:“言却语之道,必察伺彼短也。”却语,有缺陷的语言;却,间隙。
【2】陶弘景注:“言多不能无短,既察其短,必记识之,取验以明也。”数短之处,很多的短处。
【3】陶弘景注:“既验其短,则以忌讳动之,时禁示之。”指示他触犯禁令之处,使其害怕。
【4】陶弘景注:“其人既以怀惧,必有求服之情,然后结以诚信,以安其惧,以收其向语,盖藏而却之,则其人之恩感,固以深矣。”收语盖藏而却之,犹言为他保密,叫他安心离开。
【5】陶弘景注:“既藏向语,又戒之曰:勿于多方人前,见其所不能也。”见,同“现”。多方,学识丰富。
【经文】
摄心者,谓逢好学伎术者,则为之称远【1】。方验之道,惊以奇怪,人系其心于己【2】。效之于人,验去,乱其前,吾归诚于已【3】。遭淫酒色者,为之术,音乐动之,以为必死,生日少之忧【4】。喜以自所不见之事,终可以观漫澜之命,使有后会【5】。
【译文】
摄心,赢得人心。遇到爱好技艺道术的人,要称赞他们的才艺,使他们声名远播。一旦他的才艺得到验证,自己便对他的奇特之处表示赞叹,那此人定会归心于己。又使其才艺在公众面前展现出来,并用先贤的事验证他从前所作所为,竭诚为他高兴;碰到沉迷酒色的人,便用音乐去感动他,使他认识到贪恋酒色必然早死,从而使他担心来日无多。再用其所不知道的高雅事情来诱导他,使他喜悦,让他最终感受到生命之灿烂,有所觉悟。
【注释】
【1】陶弘景注:“欲将摄取彼心,见其好学伎术,则为作声誉,令远近知之也。”摄心,即赢得人心。
【2】陶弘景注:“既为作声誉,方且以道验其伎术,又以奇怪从而惊动之,如此则彼人必系其心于己也。”
【3】陶弘景注:“人既系心于己,又效之于时人,验之于往贤。然后更理其目前所为,谓之曰:吾所以然者,归诚于彼人之已。如此,则贤人之心,可得而摄。乱者,理也。”乱,治理。
【4】陶弘景注:“言将欲探愚人之心,见淫酒色者,为之术。音乐之可说,又以过于酒色,必之死地,生日减少,以此可忧之事,以感动之也。”淫酒色者,沉缅酒色过度的人。
【5】陶弘景注:“又以音乐之事,彼所不见者,以喜悦之,言终以可观,何必淫于酒色。若能好此,则性命漫澜而无极,终会于永年。愚人非可以道胜说,故推音乐,可以探其心。”古人认为音乐最能教化人,《荀子·乐论》云:“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漫澜之命,灿烂的生命。
【经文】
守义者,谓守以人义。探其在内以合也【1】。探心,深得其主也。从外制内,事有系曲而随之【2】。故小人比人,则左道而用之,至能败家夺国【3】。非贤智,不能守家以义,不能守国以道。圣人所贵道微妙者,诚以其可以转危为安,救亡使存也【4】。
【译文】
守义,严格遵守道义,要求把握住别人的内心倾向,以求彼此相合。深入探求,就可以掌握住他人的内心。既然可以从外部了解、掌握对方的内心世界,那么事情就能办成,无往不利、得心应手。小人与人交往,会搞歪门邪道。任用这类人,会导致国破家亡。如果不是贤德聪明的人,便不能用道义来治理家、国。圣人推崇微妙之道的原因,是因为它确实可以使得国家转危为安,可以救亡图存。
【注释】
【1】陶弘景注:“义,宜也。探其内心,随其人所宜,所欲以合之也。”守义,谨守道义
【2】陶弘景注:“既探知其心,所以得主深也。得心既深,故能从外制内,内由我制,则何事不行,故事有所属,莫不由随己也。”
【3】陶弘景注:“小人以探心之术来比于君子,必以左道用权。凡事非公正者,皆由小人反道乱常,害贤伐善,所用者左,所违者公,百度昏亡,万机旷紊,家破国夺,不亦宜乎!”比,合也。
【4】陶弘景注:“道,谓中经之道也。”
【谈古论今】
心物一体,由外知内
先贤重心物一体,身心不二,可以由外在的行为面貌获知一个人的内心。本篇“见形为容,象体为貌”一段,就是讲这些。
《战国策·齐策三》有则“孟尝君出行五国”的游说范例,孟尝君看到自己的门人公孙戍“趾高气昂”,就知道他必有内情。故事是这样的:
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到外国去巡游,到达楚国时,楚王要送给他一张象牙床。楚国都城郢一个以登徒为姓的人正好值班,负责护送象牙床。可登徒氏不愿意去,于是找到孟尝君的门客公孙戍,与他商量说:“我是郢人登徒,负责护送象牙床给孟尝君,可是那床价值千金,稍有损坏,即使卖掉了妻子儿女也赔不起。先生不如设法让我免掉这个差使,愿以先人宝剑为报。”公孙戍立刻答应了。(原文:孟尝君出行五国,至楚,楚献象床。郢之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见孟尝君门人公孙戍曰:“臣,郢之登徒也,直送象床。象床之值千金,伤此若发秒,卖妻子不足偿之。足下能使仆无行,先人有宝剑,愿得献之。”公孙戍曰:“诺。”)
于是公孙戍去见孟尝君,说:“听说您准备接受楚人馈送的象牙床,是吗?”孟尝君点头称是。公孙戍劝他不要这样做。孟尝君问其故,他说:“五国之所以将相印授给您,是因为听说您在齐有怜恤孤贫的美德,在诸侯中有存亡继绝的美名,这是仰慕您的仁义廉洁。况且您在楚国接受了象牙床这样的重礼,巡行至其他小国,又拿什么样的礼物馈赠于您呢?所以臣希望您不要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孟尝君同意了。(原文:入见孟尝君。曰:“君岂受楚象床哉?”孟尝君曰:“然。”公孙戍曰:“臣愿君勿受。”孟尝君曰:“何哉?”公孙戍曰:“五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闻君于齐能振达贫穷,有存亡继绝之义。五国英杰之主,皆以国事累君,诚说【通“悦”——笔者注】君之义,慕君之廉也。君今到楚而受象床,所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臣戍愿君勿受。”孟尝君曰:“诺。”)
公孙戍快步退了出去,还没走到中门,孟尝君就把他叫了回来,问道:“您叫我不要接受象牙床,这固然是一项好建议,但为何您走起路来高抬脚步,意气高昂呢?”公孙戍与:“臣有三大喜事,外加更得一柄宝剑。”孟尝君不解:“先生此话怎讲?”公孙戍说:“您门下食客何止百人,却只有臣敢于进谏,此喜之一;谏而能听,此其二;谏而能止君之过,此其三。而为楚送象牙床的登徒氏,不愿意送床。他曾答应事成之后,送臣一柄先人宝剑。”孟尝君听后说:“太好了,先生您接受了那把宝剑了没有?”公孙戍说:“没有得您许可,我不敢私自接受馈赠。”孟尝君:“赶快收下就是了!”于是孟尝君在门上写下告示:“谁能传扬我的名声,又谏止我犯过,即使私自在外获得珍宝,也可迅速来进谏!”(原文:公孙戍趋而去。未出,至中闺,君召而返之,曰:“子教文无受象床,甚善。今何举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戍曰:“臣有大喜三,重之宝剑一。”孟尝君曰:“何谓也?”公孙戍曰:“门下百数,莫敢入谏,臣独入谏,臣一喜;谏而得听,臣二喜;谏而止君之过,臣三喜。输象床,郢之登徒不欲行,许戍以先人之宝剑。”孟尝君曰:“善!受之乎?”公孙戍曰:“未敢。”曰:“急受之。”因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另外,本篇中,我们还能看到纵横家对道义的重视,以及劝人向善的高尚节操。
纵横之士在交往中主张谨守道义,对于有道之士,甚至不赞成行纵横之术,“有守之人……不可象貌而得也,如是,隐情塞郄而去之。《鶡冠子·度万》篇有“无欲之君,不可与举”,宋代陆佃注云:“昔有鬼谷著书,以为驰骋诸侯,阳开阴闭,必因其好恶忧乐而捭阖之。然至于无好者,盖不得而说也。若然多欲之君,乃纵横之家,欲以售术。”陆佃此注可谓得《鬼谷子》精义。
对于那些沉沦酒色的人,如何展开劝说,被列入了“摄心”一节。这特别值得重视,因为这类人,如今天的吸毒者,是很难通过劝说改变过来的——需要从正反两个方面,纵横捭阖。
纵横之士,真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