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因为权力而被分为两大阶级: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即老子说的贵、高与贱、下(德篇第2章:侯王无以贵高将恐蹶。故必贵矣,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孟子所说的劳心者与劳力者,孔子所说的君子与小人。按照财富多少区分社会阶层的做法,是资本主义的做派,恰恰是所有前资本主义社会都在反抗的。
老子的思想、墨子的思想、先秦诸子所有人的思想,都不可能接受按照财富多少确认社会等级,血统(王族贵族)的、权力(官职)的、知识(含巫祝)占有者,都不可能接受资本主义的规则,因为这是此消彼长的何为尊长之争。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理解老子“不尚贤,使民不争”,就可以看出,老子提出的解决基层群众不争(切记,此处不争是特指“民”之“不争”)的方法,在老子所在的那个时代,是具有现实性的。
作为被统治阶层,如果统治者(管理者)在被统治者中,认为有钱的人更有特权、更值得尊重,这不正是造成群众之“争”的导火索吗?想一想前面说的公司里、学校里对员工、学生的态度,校方、老师是区别对待好,还是一视同仁好,就不难理解老子的意思。
对于中国社会来说,3000年政治思想就没有解决“自然法之基础”(前述个人自由与天赋人权),进入市场经济后,就等于增加了第二道不平等,以财富多少区别群众,造成中国社会陷入“基层特权主义”泥坑:作为被统治阶层的群众,忙着以财富多少争夺一切残余的社会特权,简言之,在中国群众身上,恰恰可以看到最深的特权意识,反而是统治阶层里的先进分子(背叛阶级的逆子)持有更加普世的平等思想。这正是中国近代以来真正的社会现实与最大的“社会病”,也是中国近现代100多年思想启蒙没有解决的问题。
不尚贤,不是要去消灭贤者(有钱人),而是指在管理上一视同仁,并不因为被管理对象的钱多钱少而区别对待。有传言说乔布斯治疗癌症,等待医院挂号的排序,因此耽误了治疗。中国网友戏称乔布斯如果在中国看病,肯定不需要排队,而且会有“首长级”医疗服务。网上流传一篇冒名余秋雨的看病经历的文章,写医院在得知看病的是大名人余秋雨后,立即区别对待,给予特殊照顾,中国社会普遍不以这个现象是违反医院规则,而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对比乔布斯与“余秋雨”的医院经历,就能看到这正是老子所反对的“尚贤”(以财富多少区别对待,即钱多者享受特权)的表现,是中国社会真正的问题。
小民之争,是表象与结果;管理小民的人崇尚什么,才是本质与动因。解决现象的方法不是针对民之争去崇礼、制法、教育、惩罚,而是反向问责管理者(统治者)在治理民的态度与方法上是否出了问题。
需要特别提醒的是,老子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民主主义者,但老子政治思想的最大特点是“反向问责统治者”,而没有将重心放在如何整治“民”,这是老子与儒家、法家政治思想最大的差异。
读老子者,可以细心体察考察,不难从老子文本里,找到老子本意,也不难看到老子思想在其后2500年来被误解、歪曲所带来的历史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