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学

 在一个“后喻文化”的传统社会之中,祖先的典范对于后人的思想与行为起着非常大的作用,他们的生平经历往往通过口传而在后辈之中留下记忆。这种家族的“集体记忆”对于族人的“自我认同”、行为方式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王阳明的六世祖性常先生少时喜与友人往来山水间,“时人莫测”,并与道士(赵缘督)“与语达旦”,终因“俗缘未断”而未从之出游。后出任广东参议因公在广东增城以忠死难。

  性常子彦达负父尸而归,“痛父以忠死”,遂躬耕养母,粗衣恶食,终身不仕。

  彦达子(与准先生)不改父道,终身事《易》之“遁世无闷”之诲,一度为避公门而逃入四明山石室之中,“不归者年余”,有司遣使寻之,与准闻讯深遁,竟致堕崖伤足,遂自号“遁石翁”。彦达、遁石父子两代“皆以德学为世隐儒”。272  

  与准先生之子即王阳明之曾祖槐里先生,言行一以古圣贤为法,自幼即有志于圣贤之学,并对门人说过“学者能见得曾点意思,将洒然无入而不自得,爵禄之无动于中,不足言也”273。

  王阳明祖父竹轩先生,“性爱竹,所居轩外环植之,日啸咏其间”。“和乐之气蔼然可掬”,“雅善鼓琴,每风月晴朗,则焚香操弄数曲。弄罢,复歌以诗词,而使子弟和之。识者谓其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无不及焉”274。

  王阳明父亲海日先生,曾有客以神仙之术来说者,他谢绝说:“人所以乐生于天地之间,以内有父母、昆弟、妻子宗族之亲,外有君臣、朋友、姻戚之懿,从游聚乐,无相离也。今皆去此,而槁然独往于深山绝谷,此与死者何异?夫清心寡欲,以怡神定志,此圣贤之学所自有,吾但安乐委顺,听尽于天而已,奚以长生为乎?”275

  由此可见,自六世祖以来,王阳明的家族之“乐”一直便在五伦的从游之乐与隐逸之乐之间游弋。这是王阳明的“乐”观产生的家学背景。我们不能忽视这种影响,王阳明“窃父而逃”的情绪让我们想起彦达负父尸而归的情景,王阳明的狂者胸次让我们想起槐里的操守,王阳明浩歌振林的举止让我们想起竹轩的雅兴,而王阳明对神仙之乐的态度与其家父更是何其相似乃尔。确实,“在一个尊重家世如中国传统的社会里,祖先的行为成就,往往对子孙志趣的启发和培养会有很大影响力”276。此实属无可争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