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管理学巨擘德鲁克

德鲁克在管理学界的名声如雷贯耳,学界关于德鲁克似乎不断有话要说,德鲁克的思想也似乎常说常新。作为从奥匈帝国走出来的学人,他深受旧欧洲上层社会的熏陶;作为目睹纳粹上台的自由主义者,他对极权有着高度的警惕;作为记者起家的旁观者,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洞见;作为一位不被学院派接纳的管理学者,他曾七次获得《哈佛商业评论》的麦肯锡奖。总体来看,可以把德鲁克当作20世纪管理学的一个象征。

学院派排斥德鲁克,自有排斥的理由。在学院派眼里,德鲁克走的是记者道路,他的著作缺乏学院派奉为圭臬的引证和注释,没有学院派少不了的密密麻麻的参考文献,更看不到很“学术”的数学模型和量化分析,有的地方逻辑衔接也比较松散,还缺乏故作深奥的专业术语和特意创造的专用名词。所有这些,都使德鲁克无法进入象牙塔的内圈。然而,学院派又离不了德鲁克,离不了的原因正是这种圈外效应。象牙塔里的精雕细凿过于沉闷,需要外面的新鲜空气;大学课堂远离企业,从德鲁克的文章可以窥见企业动向;枯燥的学术研究需要针对性和洞察力,而德鲁克的论断能够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所以,德鲁克与学院派,实际上相互为用。老子曾经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德鲁克是论道,而学院派是治学。正因为如此,缺乏实践感受的在校大学生读德鲁克往往感受不到其中的玄奥,而实战磨炼出来的经理人则能在翻阅德鲁克时有所领悟。德鲁克以对管理实践的重视,以先知式的感悟和思考,引领着管理思想,而学院派则以实证的、数理的、逻辑的方法,把思想变成规范的学术。学院派不用德鲁克的书做教材甚至可以不提德鲁克的名字,却用模型和数据分析验证着德鲁克的思想。所以,象牙塔的代表管理学会(Academy of Management)就不大提起德鲁克,而以管理知识普及见长的美国管理协会(American Management Association)却给予德鲁克极高的评价。以中国古代的佛教名人为喻,学院派如同玄奘那样取经译经,务求精准;德鲁克如同慧能那样开宗立派,悟道成佛。

德鲁克为社会的贡献之一,就是他对未来的预见。尽管他曾经揶揄自己对股票市场的预测错误,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的聆听。预测不是算命,而是趋势和走向判断。在经济学界争论自由放任还是国家干预时,德鲁克已经预见到了旧社会的逝去和新社会的到来。当通用汽车如日中天时,德鲁克提议通用汽车的组织体系和战略方向应该有所变化。当国家干预主义抬头,约翰逊总统的“伟大社会”计划全面推开时,德鲁克看到这一行动背后的隐患,率先提出了“重新私有化”的主张。当发达国家的产业结构出现新的变化时,德鲁克看到了“知识工作者”作为新社会中间阶级的崛起。当恶意并购风行商界,投资基金、企业高管津津乐道于短期效应的时候,德鲁克洞察到背后的合法性危机,并呼吁企业的新“所有者”担负起自身的责任。当社会治理结构发生变化时,德鲁克转向对机构投资者和第三部门的研究。他的一生,都致力于对社会的整体走向把握。

德鲁克认为:“管理是一种实践,其本质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其验证不在于逻辑,而在于成果。”在管理学的学科发展方向上,德鲁克以其浓厚的人文和实践色彩,致力于矫正现代管理学过于科学化、理论化的倾向。德鲁克在他晚年(1999年),把自己对管理的贡献概括为四个方面:第一,在1939年,就认识到管理已经成为组织社会的基本器官和功能;第二,尽管管理一开始侧重企业管理,但是管理不仅仅是企业管理,而是控制现代社会所有机构的器官;第三,确立了管理作为一门学科的地位;第四,从人与权力、价值观、结构这些角度来研究这门学科,尤其是从责任的角度进行研究,把管理视作一门真正的人文艺术。德鲁克在管理研究中涉及到的领域,包括企业战略与愿景、事业部制和组织结构、目标管理、知识员工管理、企业文化、非营利组织、企业社会责任、公司治理结构、管理变革等方面。总体来看,德鲁克以自由主义立场研究管理,认为现代社会是组织的,组织是社会器官,具有以组织弥补个人主义学说内在不足的倾向。所以,他自称是社会生态学家。他的思想价值,会在今后的社会发展中逐步彰显。

在国内,德鲁克影响比较大的是他提出的目标管理。但是,国内的介绍,往往把目标管理的重心放在目标体系的制定上面,突出操作方式,论证如何根据总目标层层分解出子目标,如何把子目标层层整合为目标体系,目标制定过程如何进行上下沟通和协商,而对目标管理的宗旨有所忽视。实际上,讲目标管理,必须把握住其中的要害,即变他治为自治。正是在自治意义上,德鲁克强调,目标管理不仅是一种管理手段,更是一种管理哲学。

在德鲁克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没有量化分析,照样可以研究管理,完全拒绝数学,反而使思想更为舒展。当然,不用数学的前提是不反对别人用数学。管理领域,当然允许数学大显身手,泰罗就是这样做的,也应该允许不用数学的成果绽放出彩,德鲁克就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