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斯尔糖业争夺战

操作粮油生意十多年,尤其是在中国经历了两次食用油涨价的行政干预,郭孔丰深感粮油生意利润低、政策风险大。那么,还有什么生意好做点呢?郭孔丰看到,亚洲国家市场将成为带动全球糖消费增长的主要动力。中国和印尼是全世界进口糖最多的国家,印度则是食糖生产第二大国和消费第一大国。糖,或许就是更合适的生意。

耐人寻味的是,就在这时候,郭鹤年卖掉了大马糖业,却没有卖给郭孔丰。

2009年4月,马来西亚迎来了第六任总理纳吉。纳吉的父亲是大马第二任总理拉扎克。纳吉于其父病逝的1976年进入政界,22岁成为最年轻的议员,24岁成为该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副部长。纳吉因反华言论、回教国论等不断惹来争议。著名的政治强人马哈蒂尔实在看不下去,以93岁的高龄加入反对党,参加2018年5月的总理竞选,死磕被他一手扶上台的纳吉,并成功将其赶下台去。

在纳吉上台仅半年的时候,郭鹤年突然宣布,以14.5亿马币的价格,脱售一天能炼糖3000吨的马来亚制糖有限公司,6000公顷甘蔗园及相关糖业公司予联邦土地发展控股旗下子公司——联邦全球创投控股,全面退出大马糖业。马来亚糖厂是郭鹤年所建的第一家工厂,已垄断大马糖市45年,累计获利约30亿马币。

一代亚洲糖王至此画上句号。

此前的2005年,为了配合国民投资机构的强制性收购计划,郭鹤年卖掉了在主营地产的彩虹公司的最后5%股权。郭鹤年早已举家定居中国香港,此后再也没有回过马来西亚。当然,这不代表郭鹤年抛却了马来西亚。2013年,郭鹤年还捐赠一亿马币给厦门大学马来西亚分校。郭氏家族也继续在马来西亚投资,例如,丰益国际就至少新增了1个棕榈油精炼厂、2个油化厂和1个生物柴油厂。不像白糖和地产主要在国内经营,油脂相关业务面对的是国际市场的竞争,所以不必担心有人觊觎。

不过,郭家新一代的糖王即将崛起。2010年初,郭孔丰决定进入糖业。他听说,澳洲最大、全球出口第二的糖企西斯尔正在寻求出售。

澳大利亚的糖产量不算高,一年只有四五百万吨,排在全球第十名,还不如巴基斯坦和俄罗斯。但是澳大利亚人口稀少,所产的糖四分之三都用于出口,是世界上仅次于巴西和泰国的第三大蔗糖出口国。昆士兰州的原糖产量占到全国的94%。全澳27家榨糖厂,有23家位于昆士兰州。

澳大利亚糖业的管理水平高。甘蔗全部实现了机械化收割,90%以上甘蔗可通过长达4190公里的专用窄轨铁路运输到糖厂。许多糖厂连甘蔗和原糖的仓库都没有,通过电子化信息的周密安排,甘蔗进厂后立即压榨,原糖出厂即送到港口码头入库,交昆士兰糖业有限公司(Queensland Sugar Limited)统一安排出口。昆士兰糖业不依靠中间商,将糖全部直接销售到进口国,到岸价交货。销售利润大致按蔗农2/3、糖厂1/3的比例分配。澳糖由于质量优等、交货准时,在国际市场上享有很高声誉,对远东食糖进口国更有运费上的优势。

澳大利亚西斯尔公司(CSR)是澳糖当之无愧的霸主。其成立于1855年,以提炼进口原糖起家,在昆士兰州拥有7家榨糖厂,生产的原糖约占全国的一半(210万吨),并占有国际原糖贸易量的4%。西斯尔品牌的白糖分别占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60%和80%的市场份额。

全球糖市从2008年开始,连续两年供不应求,糖价不断创出新高。2009年6月,西斯尔计划将糖业(含糖基乙醇可再生能源业务)分拆上市,此时其糖业估值为12亿澳元。下半年,国际糖价继续大涨60%左右,西斯尔的糖业也升值了不少。按理说,西斯尔数钱都数不过来,为什么要把糖业卖掉?

实际上,糖业早已不是西斯尔的主业。经过150多年的发展,西斯尔还涉足了建筑材料,铝业,物业等领域,都是与房地产有很大关系的产业。2009年,受美国金融危机影响,全球房地产市场大跌,让这家老牌公司陷入了大麻烦。于是,不得不卖“糖”求存。

2010年1月,来自中国上海的光明集团(集团)有限公司(简称光明集团)向西斯尔表达了15亿澳元收购其糖业的意向。

在光明集团意欲并购澳糖的后面,是中国食糖长期不能自给的现状。

权威数据表明,中国人平均每天吃糖34克,只有世界平均水平65克的一半,甚至低于孟加拉国和菲律宾这些的国家。

欧洲人和美洲人普遍吃糖多。欧洲在很长时期里,除了蜂蜜,无糖可吃。第一个发生工业革命的英国,直到16世纪,糖仍然是昂贵的进口货,主要用做香料或药物。直到在美洲殖民地依靠黑奴的血汗开始大规模种植甘蔗和供应食糖后,欧洲人才有了充足糖的供应,价格变得低廉,可以不受节制地消费。今天的欧盟,平均日食糖101克。美洲人作为欧洲人的后裔,也继承了嗜糖的癖好。美国人每天要吃92克的糖,巴西甚至高达144克。

东方世界从来就不缺糖。印度和中国自古就是产糖大国。红糖、麦芽糖等一直都是中国常见的食物。所以东方人吃糖不像西方人那么吓人。亚洲热带国家,印度、印尼、越南、巴基斯坦和菲律宾平均每天的吃糖量都在60克左右。亚洲温带国家,日本和韩国分别是45克和82克。

按照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承诺,我国2000年的食糖进口关税配额160万吨,以后逐年上升,2004年起为194.5万吨。配额内关税税率15%,配额外关税税率50%。国有贸易在配额中占比70%,由三四家国企瓜分。受进口配额和高关税限制,2001~2009年,中国食糖进口量保持在70万吨~140万吨。

受困于甘蔗和甜菜种植面积无法扩大、单产提高无力,中国的食糖缺口越来越大。光明集团不得不走出国门,开拓原料市场,以满足每年以3%~5%的速度增长的中国食糖市场。

吃定了中国人对食糖的饥渴,西斯尔可不想将糖业轻易放手。

糖业是棵摇钱树,能够顺利上市当然最好。老谋深算的西斯尔虽然拒绝了光明集团的报价,但给出的理由却是嘉吉也有收购的意向,言下之意是如果价格合适,就还可以再谈。不管是上市还是出售,都先得把糖业部门分拆出来。西斯尔一边和光明集团就价格问题谈判,一边新成立了“苏可乐囧”公司(Sucrogen Australia Pty Ltd),让糖业部门开始独立运作。

2010年4月,西斯尔的坏消息接踵而来。苏可乐囧上市计划被澳大利亚联邦法院阻止,理由是西斯尔在建材业务上负债太高。万一西斯尔破产,难免给投资人带来损失。此时,全球食糖产量大增,市场价格开始转头下跌。西斯尔不动声色,放出风声,称正在与日本某财团洽谈,出售价格是17.5亿澳元。这个价格比光明集团的报价提高了17%。光明集团一紧张,接受了这一价格,签下了意向性协议。西斯尔笑逐颜开,光明集团收购成功几无悬念。

6月23日,光明集团与澳大利亚新州政府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共同就农业项目进行投资合作,此举被认为是光明集团已扫清了地方政府批准的最后障碍。光明集团副总裁葛俊杰也曾透露,7月初将与西斯尔签订最终交易协议。不料,之后却陡生变故。

光明集团综合多家咨询机构,对糖价未来走势及对苏可乐囧资产进行重新审查后,觉得自己的价格出高了。此时的国际糖价已经跌到0.36美元/公斤,与去年6月份持平。光明集团心生悔意,将原先的收购报价17.5亿澳元下调至16.8亿澳元。毕竟这宗收购案的金额高达到116亿人民币,是中国食品行业当时最大宗的一笔海外收购,作为国企的光明集团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西斯尔老大不高兴,但表面上没有半点显露,私下里与正好想要进军糖业的丰益国际眉来眼去。丰益国际财大气粗,郭孔丰拍板接受了西斯尔给光明集团的报价。

7月5日,西斯尔没有告知光明集团,单方面宣布,已经和丰益国际达成出售苏可乐囧的协议,协议交易价格为17.5亿澳元。

原以为交易已板上钉钉的光明集团意外出局。对此,葛俊杰称:“我们不后悔临时改报价而失去澳糖,企业在进行海外并购时应该理性面对,我们认为之前的17.5亿澳元不合适。”事实上,这样高的价格也仅有丰益国际一家愿出,没有其他公司来竞争。光明集团放弃苏可乐囧,其实体现了上海人的精明和务实。4个月后,光明集团以4亿元并购了新西兰的新莱特乳业。新莱特当年扭亏,3年后上市,光明集团所拥有的新莱特股权升值了3倍。

西斯尔把原先估值12亿澳元的糖业卖出了17.5亿澳元的高价,当然乐开了怀。西斯尔更应该庆幸出手得早,如果拖到2011年,苏可乐囧将大大贬值。

不过,丰益国际也是大有斩获。可以说,对苏可乐囧的收购奠定了丰益国际糖业板块的基石。苏可乐囧对甘蔗也是“吃干榨尽”。甘蔗在压榨后,生产出原糖及副产品糖蜜。原糖精炼成白糖,糖蜜可用作牲畜饲料添加剂和生产乙醇,生产乙醇后的废液还能做肥料。甘蔗渣燃烧发电,工厂用不完的电力可卖给当地的电网。这套技术将被丰益国际应用到其他国家的糖厂去。苏可乐囧于2015年更名为丰益糖业(Wilmar sugar)。

在拿下苏可乐囧之后的第二天,心情愉快的丰益国际宣布,计划未来五年,在印尼的伊里安查亚(Irian Jaya)一块面积达20万公顷的土地上种植甘蔗,发展蔗糖业务。苏可乐囧的业务骨干,随即整理行囊,动身前往印尼。

印尼自苏希洛总统2004年执政后,积极采取措施吸引外资,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整顿金融体系与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经济增长一直保持在5%以上。2010年之前几年,印尼的糖产量维持在200多万吨,需求却在500万吨以上。印尼甘蔗种植面积少,糖厂由国有企业主导,经营效率低下。印尼政府希望实现食糖自给自足,为此出台了划拨甘蔗种植土地和更新现有工厂设施的政策,并提供优惠政策来吸引投资者,包括对糖业生产资本的进口免征增值税,允许在投资的头6年内逐年付清5%的所得税等。

丰益国际分别于2010年10月和2011年8月,收购了两家位于西爪哇芝格丁港附近的炼糖厂,生产能力合计70万吨/年,成为印尼三大糖业巨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