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21世纪管理学的新范式

自泰罗提出科学管理思想以来,管理学已有百年发展历程,却仍然被很多人视为经济学的附属物,质疑管理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地位206。这与管理学对方法论的忽视有很大关系。

  由于研究对象的发展变化以及认识过程的深入,一门学科的范式既不是统一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技术革命和制度变迁会导致管理学范式的改变207,研究的突破也会导致范式的变迁。由于大众传媒的影响力,对一种理论的促销也可能使它流行一时。可以说,范式理论就是管理学的事业理论。

  管理学范式背后是研究者对管理环境所持的一套基本看法或假设,研究者在对某些研究做出结论的时候未必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些假设。这些假设隐藏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并扎下根来,在时过境迁之后它们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人们往往还沉浸在过时的假设中却浑然不知。“有关事实的基本假设是管理学等社会科学领域确信不疑的范式。他们通常在于学者、作家、教师和实践者的潜意识中。这些假设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对于客观事实的认知……然而,尽管基本假设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人们却鲜有兴趣对这些假设进行分析、研究和提出质疑——实际上也很少有机会对这些假设予以明确解释。”208当敏感的先行者将之揭示出来之后,管理学就面临着一次范式革命。

  基本假设是科学研究开始的地方,因此基本前提和假设对所有学科而言都非常重要。但是,对于管理学这样的社会科学来说,基本假设的重要性还要大得多,自然规律是客观存在,它本身不会受到人类对其认识的影响,而社会科学的实践者往往将该学科的假设奉为行动的准绳。社会科学重要的假设不像自然规律是恒久不变的;它处于不断变化之中,昨天成立的理论,今天可能不能成立,甚至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就完全错误。德鲁克之所以能提出各个时期管理的核心问题、观察某些经验事实,是因为他首先建立了超越于经验事实之上的某些基本假定,对某种经验事先形成了预期。正如托马斯·S.库恩所说的,“理论先于观察、观察渗透理论”。

  德鲁克认为,20世纪30年代以来,管理学一直隐含着两套对于现实世界的基本假设,或称之为管理学的旧范式209。第一套假设有三条,构成管理原则的基础,它们是:第一,管理即工商企业的管理;第二,企业应该有或者必须具有一种正确的组织形式;第三,企业应该采取或者必须采取一种管人的正确方式。第二套假设有四条,奠定了管理实践的基础。第四,技术的最终用途为固定的和给定的;第五,管理的范围由法律界定;第六,管理专注于内部事务;第七,由国家疆界所界定的经济体系是企业于管理的“生态环境”。

德鲁克对这七个基本假设逐一进行了批判分析,并提出了管理的新范式:管理存在的目的是帮助组织(而不仅是企业)取得成果。它必须从预期达到的成果出发,并必须协调组织的资源以实现这些成果。管理是帮助组织在外部取得成果的工具,不管这个组织是企业、大学、医院还是其他组织。新的假设与老假设相比,有几个区别:首先,管理对象大大扩展,由企业扩大到所有各种组织,这提高了管理知识的运用范围,也扩大了管理原则的普遍性。其次,管理的范围发生了改变,管理不能仅仅局限于内部管理,而是要关注外部环境。不仅如此,外部环境的范围与复杂性也大大扩展,不再局限于一国之内,也不再局限于某一国法律限定的范围。环境的性质也更增加了复杂性。再次,成果的定义发生了变化,创新与生产率同样重要。最后,管理工具比以往更为多样化。

  管理学的假设不仅包括对环境的假设,还包括了对人性的假设。以目标管理理论为例,马斯洛指出,目标管理是建立在“责任心工人”基础上的,“责任心工人”这个概念实际上隐含了“每个人都是成熟的人”这样一个假设。然而,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是不符合事实的,现实生活中只有少数人在心智上符合“成熟”的标准。因此,马斯洛认为要求每个工人成为“责任心工人”违背了人的基本特性。可以看出,对假设的批评比对理论本身的批评更有说服力,一旦前提不成立,理论就站不住脚了。在马斯洛的实验结果面前,德鲁克诚恳地接受了批评(参见第8章)210。

  由此可见,管理学基本假设的核心是一个社会对人的本质和组织的本质的一致看法。然而,这些看法并不总是一致的,也绝非是显而易见的,在社会的转型时期就这些基本价值观达成一致尤其困难。20世纪上半叶既是工业文明的形成时期,也是在各种价值观的混乱和冲突中做出选择的时期。德鲁克等学者通过不懈的努力将传统价值观与现代企业组织联系起来,斯隆等企业家则通过实践证明了其有效性,使人们对现代企业获得了正确的认识,并赋予传统价值观以新的内涵。所以,一种管理学的基本价值观和假设需要理论来揭示,需要实践来验证,才能最终形成人们对这种管理理论体系的信念,这也说明理论的基本假设是需要人们不断验证与维护的。对于作为现代化的后起之秀的国家来说,不仅要传承传统价值观,又要接受西方现成理论体系的竞争,因此形成管理学的基本假设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