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本体论证明

本体论证明,从其证明方法看,即是由本体证明现象的证明方法。在欧洲中世纪神学中,证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是欧洲中世纪出现的最深刻地证明神存在的证明方法,它由安瑟伦提出。安瑟伦(Anselmus,1033-1109,曾担任拜克修道院院长、坎特伯雷大主教)是本体论证明的代表人物。他的本体论证明可以简要概括为:我心中有一个关于上帝的完善的真观念,故上帝存在。这个证明,包含两个要点:

第一,从完善性推论存在。

大家公认,上帝“无与伦比的伟大”,上帝是最完善的存在物。如果某物“无与伦比的伟大”,它最完善,那么,在某物之中,必然包含着存在。否则,某物便不能被认为是“无与伦比的伟大”,不能被认为是最完善的。因为上帝“无与伦比的伟大”,上帝是最完善的,故可推出上帝必然存在。安瑟伦说:“上帝如此真实地存在着,以致不能设想它不存在。因为既然可以设想一个不可能设想它不存在的存在物,这个存在物就比那种可以设想为不存在者更为伟大。所以,如果那个可设想的无与伦比的伟大之物能被设想为不存在,那它就不是可设想的无与伦比的伟大之物。然而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因此,可设想的无与伦比的存在者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以致不能将它设想为不存在,这个存在者就是你,主啊,我们的上帝。”408

第二,从“真观念”推论存在。

从关于上帝的“真观念”推出上帝真存在,便如画家从内心的构思到完成画作。

高尼洛以美丽仙岛的设想或想象、康德以想象的100元钱反驳安瑟伦的本体论证明。神学家高尼洛说,我想象有一美丽的仙岛存在,那么,我能否相信这个想象的仙岛真正存在呢?当然不能。那美丽的仙岛再美丽,也只是我自己的随意想象,并非真正存在。著名哲学家康德也举例反驳安瑟伦的证明说,我想象我衣服口袋里有100元钱,但用手一摸,并没有100元钱存在。这似乎就驳倒了安瑟伦的证明了。中国学者赵敦华赞成高尼洛、康德的观点,认为“本体论证明混淆了现实存在与想象中的存在。”409

安瑟伦回答高尼洛的批评说:“我敢保证,如果有人设想出或者在现实中或者仅仅在概念中存在的、并可以使我的推论结果与之相符合的任何东西(除那个无与伦比的伟大存在者之外),我就将发现那种东西,并将把他的美丽仙岛给予他,使之不再迷失。”410根据安瑟伦的回答,我们似乎可以见到,高尼洛、康德、赵敦华等学者似乎没有充分注意到安瑟伦本体论证明从“真观念”推论存在的真意。

所谓“真观念”,乃是真理,同时又在观念中。世界上有真理,这就是“真观念”。从存在的角度看,“真观念”就是包含了存在在内的真理本身。真理无处不在,既在万事万物中存在,也在人的本性、人的心灵中存在;人的心灵中“固有”存在的真理,就是“真观念”。从人事实上的认识进展说,“真观念”还是人们认识到的真理,并已经将这一真理转化为自己人生的理想、准则和出发点。

“真观念”与存在的关系是,它本来就有真存在为基础。否则,它不能成为真正的真理,也不能成为现实的人们认识到的真理。同时,人们又可以经过认识、实践的努力,将“真观念”实现为新的真存在。现实中有与“真观念”不符合者,或者是这所谓“真观念”只是一般观念而不真,或者是所谓现实并非真正的现实存在,而只是短暂的、动摇的、表象的幻象。

高尼洛想象的美丽仙岛不存在,因为它不是真观念,只是高尼洛主观随意想象而已。至于康德想象中的100元钱,如果只是简单地想一想,这并非真观念,它当然不存在;但如果不只是想象而已,而是真正的真观念,是一个人的人生目标或理想,则任何人均可以通过劳动,去挣到这100元钱,使100元钱的“真观念”变成现实的经验存在。

“真观念”变存在的认识,在中国古代也有丰富的思想材料。比如,道教思想中,就有这样的认识。葛洪说:“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不在于富贵也。苟非其人,则高位厚货,乃所以为重累耳。”411神仙能否修炼而成,人长生不老的理想能否成为现实,“诀在于志”。“志”,即与“富贵”、“高位厚货”等相对而言的各种精神性因素,特别指人们追求“道”的真正理想。“志”可谓道教思想中的“真观念”。“志”这种“真观念”,是“道”在人精神上的反映,所以,按照葛洪看,“志”能够使人长生不老的理想,变成经验的现实。至于儒家讲“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孟子语),佛家讲“即心即佛”等,无不肯定“真观念”可以推出真正的经验存在来。

上述材料说明,从“真观念”推论存在这一本体论证明的要旨,中国古代哲人也深有体会,并不只是安瑟伦才有认识、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