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首先在以同盟国和协约国为主的8个欧洲国家之间开始，最终发展到有38个国家15亿人卷入。战场遍及欧、亚、非三洲，最终约有1000多万人战死，2000万多人受伤，此外还累及600多万平民的生命。极少人能够在战前预见到这场战争的规模与残酷。在欧洲各国相互宣战之初，那几个国家的人民普遍以欢欣鼓舞的态度欢迎战争的到来。无论是英法俄还是德奥，当时人们的普遍反应是：“整条路上人群涌动，每家每户都挂着国旗，彼此陌生的人们都兴奋地握手拥抱，脸上洋溢着欢笑，欢呼声此起彼伏，就像是后来有人回忆说：每一个人的情感，都被同胞们相同的爱恨联系在了一起。”巴巴拉·W.塔奇曼：《八月炮火》，尤利译.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1年，126页。

人们对战争的乐观态度很快就被打破，凡尔登与索姆河成了绞肉机，仅这两次战役就有200多万人伤亡。战争的凶残程度吓坏了所有人，却没有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一战结束不到20年，法西斯轴心三国挑起新的世界大战，战争范围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中伤亡军民共2亿余人。

二战后，世界多数国家分别站队美苏两大阵营，冷战持续40多年，地球多次面临一触即发的世界性战争危机。许多人都悲观地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快就会到来。然而，一直到现在，二战已经过去70多年了，虽然一些地区性的战争和冲突持续不断，但主要大国之间再无重大战事发生。

人类有史以来，多数战争的爆发都是缘于抢夺生存资源。20世纪初，各帝国主义国家经济发展不平衡，而全球殖民地已被瓜分完毕，新崛起的德国要求重建世界秩序，新旧殖民强国矛盾激化，于是爆发了一战。二战的主要起因也是因为德国为求生存空间，日本觊觎中国土地。今昔对比，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一战前夕，地球其实仅有18亿人口，到了二战也才增长到22亿，如今地球人口已经超过76亿，差不多是一百年前的四倍！今天这么多人口挤在一起，怎么就不打仗了呢？

如果复盘一下挑起一战和二战的德国，我们会发现，当时的德国其实是世界一流的经济强国，相对全球大多数国家来说，德国人的生活水准相当之高。就这样的国家，怎么还会嫌自己的生存空间不够？

工业革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道划时代的分界线。在此之前，农业社会的资源很有限，多数战争确实是为了吃饱肚子的生存之战。工业革命极大地释放了生产力，让生存问题不再是欧洲人生活中首要考虑的问题。特别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后，美国从中西部地区开垦了大量的耕地，开始将大量廉价粮食输往欧洲，“这是人类有史可查以来第一次逆转了人口与粮食的关系。”当时的西欧各国人民，“可以享受到低廉的价格，生活方便而舒适，这种生活之愉悦远远超过其他时代那些富甲一方、权倾天下的君主。”

然而，到了一战前几年，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俄、德、奥三国为例，三个国家有近三亿人口，每年净增三百多万，年增长率超过了1%。“一直到大约1900年，工业上单位劳动力所产生的购买力年复一年地高于食物数量的增长。可能是在1900年前后，这种情况开始出现逆转，由于自然资源的约束，单位投入的产出出现递减这一规律开始重新凸显出来。”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凡尔赛和约〉的经济后果》，李井奎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工业时代的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极致，社会财富的增长跟不上人口的增长，新生一代的年轻人普遍产生了严重的挫折感：黄金时代已经过去，难以找到满意的工作，生活陷于绝望，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上一辈过得更好。如果用一个经济指标来表述，那就是人均GDP的增速为零甚至为负。战争的起源不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失业。“统治阶层，他们一直在忧虑工业、技术及传统农业甩出的劳动阶层正在积聚力量，并急于为这些新的、令人不安的力量找到一个出口——不管它是民族主义、帝国主义或是好战主义。”克里斯托弗·A.贝利：《“一战”前后欧洲及全球危机再探》，《财经》杂志，第384期，20140217。

二战结束后，全世界都进入了一个长时段的经济景气周期。全球经济发展水平突飞猛进，人类财富持续不断地增长。从1960年至2018年，全球人均GDP从451美元增长到11297美元，足足增长了25倍。在这长达58年的时间里，全球人均GDP有49年都在正增长。与此同时，全球人口不过增长了2.5倍。全球人均GDP的增速竟然是人口增速的10倍！地球人口增长到76亿，也不必担心养不活的问题，只需要关注如何做好粮食分配。石油也不再是经济增长的瓶颈。20世纪70年代，石油价格涨到每桶13美元就造成石油危机，但到2008年，石油价格最高涨到130多美元，是当年石油危机时的价格的10倍，却只是在低收入人群中造成骚乱，没有对地球经济造成重大影响。

再以美国的经济史为例。内战是美国历史上的一个分水岭，内战后，美国解放了黑奴，统一了国内市场，铁路、钢铁、石油、汽车等行业，经济开始突飞猛进，进入了一个高速增长的阶段。让人惊讶的是，1865年，也就是美国内战结束的那一年，美国人均GDP为281美元，这个纪录居然要到1901年才被打破。这说明，在此期间，美国人的平均生活水平没有什么实质的变化，美国GDP总量才翻了一倍，与人口增幅相当。一战让美国大发横财，1920年，美国人均GDP与战前相比翻了一倍，达到830美元。但是，从此以后，美国人均GDP又陷入了一个长期的停滞期，直到二战开幕，才突破了1000美元。美国再次从世界大战中获利，截至1951年朝鲜战争的爆发，美国的人均GDP用10年时间又翻了一倍，突破了2000美元。作为工业时代最成功的国家，美国的人均GDP增速在二战之前并不显著。

然而，此后，美国经济就开始了一个漫长的持续增长期。到2018年，美国人均GDP达到55781美元，与全球人均GDP的增幅大体一致。佚名：《美国历年GDP及人均GDP一览（1790—2016）》，嘻嘻网，2017702。

那么，问题又来了，什么东西拥有如此强大的马力，在连续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不断驱动人类的经济发展和财富增加？

1965年4月19日，戈登·摩尔在《电子学》杂志发表了一篇名为《让集成电路填满更多的组件》的文章，首次提出了摩尔定律。摩尔定律意味着，每一美元能买到的集成电路性能将每隔18~24个月翻一倍。存储器芯片、处理器芯片都符合摩尔定律。

每隔18~24个月翻一倍是什么概念？

古印度有一个传说。据说舍罕王打算重赏国际象棋发明人——宰相西萨·班·达依尔。这位聪明的大臣只要求国王在棋盘的第一个小格内赏一粒麦子，在第二个小格内给两粒，第三格内给四粒，以此类推，每一小格内都比前一小格加一倍，摆满一张棋盘上所有64格即可。国王以为自己不会破费很多，他下令如数付给达依尔。让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袋又一袋的麦子被扛到国王面前来。但是，所需麦粒数在一格接一格飞快增长着。国王惊讶地发现，即便拿全印度的粮食来，也兑现不了他对达依尔的诺言。

原来，达依尔所要求的麦粒总数为：1+2+22+23+24+……+263=264-1=18446744073709551615。

这些麦子究竟有多少？打个比方，如果造一个仓库来放这些麦子，仓库高4公尺，宽10公尺，那么仓库的长度就等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的两倍。而要生产这么多的麦子，按照2018年全球7.6亿吨麦子的产量计算，全世界要一万多年。

这就是指数增长的威力。如今，摩尔定律告诉我们，集成电路的发展正符合这样的一个指数规律。理论上说，只要40年的时间，集成电路的性能将增长1亿倍。1958年，全世界的第一个集成电路只包括一个双极性晶体管，三个电阻和一个电容器。到了2011年，含有10亿个晶体管、每秒可执行1千亿条指令的集成电路已然问世。今天，最复杂的芯片，如华为的麒麟990 5G，已拥有超过100亿个的晶体管。在集成电路进步的基础上，计算机的计算速度和存储容量增长，都符合摩尔定律。

摩尔定律意味着半导体产业的竞争是非常残酷的，一旦落后就极难追赶。华沙条约组织国家在冷战竞争中的失败，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其半导体产业未能跟上摩尔定律发展的节奏。日本、韩国、中国之所以能够快速崛起，与它们各自在半导体产业的某个领域通过持续大量投资而取得优势地位密切相关。

在半导体产业的基础上，电脑、软件、通信、互联网等与信息相关的产业相继兴起。这些信息产业构成了我们这个信息社会的基石。网络传输速度的增长、上网人数的增加等互联网指标也符合摩尔定律，摩尔定律是信息产业带有普遍性的重要特征，再没有其他产业能保持信息产业这样指数级的进步速度。在摩尔定律的威力下，信息产业迅速改变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面貌，把人类引入了一个空前富裕的发展阶段。

农业时代的技术进步相当缓慢，经济面貌几百上千年也不会有大的改观。工业时代，几十年就会有一次大变革，如蒸汽机和电力的普及都用了70年。信息时代，每隔十几年就会来一波技术革命，如20世纪60、70年代的计算机，80年代的软件，90年代的互联网，21世纪初的移动互联网，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再下一波很可能是量子技术。

美国的企业曾经引领了每一波的信息技术革命，如做计算机的IBM、做软件的微软、做互联网的谷歌、做移动互联网的苹果。美国政治家亨利·基辛格博士有一句名言广为人知：“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控制了粮食，谁就控制了人类；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谁就掌握了世界。”事实上，在信息产业面前，石油、粮食和货币，全都不值一提。美国真正的力量在于信息产业。依靠发达的信息产业，美国的经济增长率长期领先于欧盟，并将欧盟像拉丁美洲一样变成美国的附庸。

美国最让人佩服的地方，还是它强大的发明创新能力。美国是全球最重要的发明源头，近百年来，美国的重要发明数不胜数。仅以本书所涉领域为例，比如通信方面的电话、手机、互联网、地球同步卫星转播、全球定位系统等；半导体产业的晶体管、半导体器件、集成电路及其他芯片、面板等；与软件相关的操作系统、计算机语言、编译器等。一句话来说，数字经济的每个组成部分都出自美国的发明。别看全球半导体产业是日本、韩国、中国轮流做庄，它们打的麻将牌可都是由美国提供的。尽管中国华为、韩国三星等企业的创新能力也相当强大，但华为和三星均未发明任何重要的产品，都是在美国发明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如今，信息产业进化成了信息通信产业，信息通信产业是未来几十年人类社会最大的经济产出产业，下一波技术革命也必定发生在这个领域。美国在信息通信产业上正面临中国强有力的挑战，中国在信息通信产业的发展上仅次于美国。以互联网产业为例，全球市值最大的企业多数是互联网企业，而全球十大互联网企业全部是美国公司或中国公司。借助手机产品的成功和5G时代来临的机会，华为一举登上了芯片和移动通信产业的最高峰，并且在软件和互联网领域也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华为拥有了自己的麒麟芯片和鸿蒙操作系统，这也意味着华为有能力改变微软和英特尔对电脑产业、高通和谷歌对手机产业的垄断局面。华为还布局了人工智能及量子技术。华为在提升中国信息通信产业的竞争力方面发挥着排头兵的作用。

所以，我们终于知道，美国为什么要抓捕孟晚舟和将华为列入贸易制裁黑名单了。“华为就像是长枪的枪尖”，足以牵动中国与美国两个大国的力量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