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绿色革命到转基因革命

2002年之后,美国走出911事件的拖累,经济开始全面复苏,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经济也走出了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的阴霾,进入一个经济高速的新周期。与此同时,规模巨大的中产阶级在中国及其他新兴国家开始形成,他们迁入城市、住进高楼、购买汽车、出国旅行,享受着经济繁荣带来的丰裕的物质生活。可是,我们必须清楚这样一个事实:我们赖以生存的现代工业经济,其实是建立在一种总量有限的商品上,那就是石油。

石油占了世界能源消耗总量的40%,交通运输业能源消耗的90%。如果没有石油,汽车、轮船和飞机都将无法行驶,塑料也将停止供应,整个石油化工工业都要停摆,全世界的经济都将崩溃。

要命的是,很多地质学家都认为,石油的供应即将接近极限,并且将这个时间点确定地指向2015年附近。

一个又一个的油井被抽干,一块又一块的油田被抛弃。石油的消耗量已经达到惊人的每天8700万桶(一年约35亿吨),预计2035年还将提升到1.4亿桶,而石油的供应量看起来将要下滑,因为石油几乎没有多少富余的生产能力。而且石油的产量越来越集中在少数国家手中。一场强烈的飓风,一个产油国的政局动荡,或是一次恐怖分子的成功袭击,都会让世界石油的正常供应秩序瘫痪。

二战后的世界经济繁荣,是建立在低油价的基础上的。在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前,石油价格处在不到3美元/桶的极低的水平上。欧佩克(石油输出国组织)成立后,将石油资源国有化,并借助两次石油危机,成功地从欧美发达国家手中夺取了国际石油定价权,将石油价格提升到每桶30美元左右。随着石油技术的进步和非欧佩克国家产量的上升,石油实现了市场化定价,除了海湾战争等特殊时期,一般都处在不超过20美元的低水平上。亚洲金融危机的爆发,让石油价格再次触底,跌到9美元左右。此后石油价格就一路上行,2003年再次超过30美元,2006年一直维持在60美元的高位上,7月份更是创下了每桶77美元的历史最高位。

石油涨价对粮食生产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石油农业意味着,只要石油涨价,化肥、农药、汽油和柴油都会涨价,粮食的生产成本就会提高。一旦爆发石油危机,就一定会跟着爆发粮食危机。

以第一次石油危机为例。1973年10月,为收复被以色列占据的国土,阿拉伯国家突然发动了第四次中东战争。为了报复支持以色列的西方国家,欧佩克将石油价格提高到4倍,从每桶3美元上涨到12美元,引发第一次石油危机。不巧的是,苏联刚刚向美国采购了3000万吨粮食,掏空了美国的粮食库存。于是,全球粮食价格和石油价格一样,瞬间上涨了三四倍,酿成第一次粮食危机。

即使考虑物价上涨因素,2006年的石油价格,也远超过1973年的水平。而且,经过几十年的绿色革命,全球农业对石油的依赖大大加深。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绿色革命增产了粮食的同时,也增加了饥饿。

与锄头和粪肥不同,改良种子、农药、化肥、农业机械、运输工具和灌溉设施,全都是要花钱的。农业从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自给自足的行业,变成了一项必须先有投资、然后才有回报的生意。在这时候,有钱的地主或富农,买得起这些农资,就能占有很大的优势。粮食大量增产后,价格变得低廉,反而减少小农的收入。为了维持原来的收入水平,农民只好去大量借钱,用于购买各种农资,增加粮食的产量。然而竞争却变得越来越残酷,因为粮食产量越高,价格就变得越低,这也意味着农民必须借更多的钱来买更多、更好的农资。最终,很多小农被债务压垮,直至破产并失去土地。

更糟糕的是,绿色革命还减少了就业机会。在全世界各地,拖拉机都在将大量农民驱赶出土地。以阿根廷为例,500公顷的大豆田只需要一个农民,全国2千多万公顷的大豆田只需要4万多个农民。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农业仅解决了阿根廷10%人口(400多万人)的就业问题。

讽刺的是,大农场或大养殖场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农业和养殖业变成了资金密集型行业,这意味着即使是大农场主或养殖场主也需要大量贷款,而且要应对全球化的廉价农产品和肉产品的竞争。如果没有国家的农业补贴、关税保护和政策支持,或者是遇到禽流感、猪流感之类的天灾,也一样会破产。

如果说绿色革命已经对农民造成了深深的伤害,那么转基因革命则在农民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

转基因技术其实是一个大类,其中包括了许多截然不同的转基因方式,比如“矛族”和“盾族”。矛族具有进攻性,在玉米和水稻等主粮上植入具有毒性的BT蛋白,能够让害虫无从下嘴。盾族具有防御性,在大豆、油菜籽等油料作物上植入抗除草剂的基因,让自己不被除草剂给杀死。从目前的转基因农产品的表现来看,一些母猪流产、老鼠绝迹之类的传闻都仅与玉米和水稻等矛族转基因农作物相关。而盾族转基因农作物产品,如大豆、油菜籽,已经大规模作为饲料使用了许多年了,并无对禽畜有不良影响的记录。

不论矛族还是盾族,都与种子是否高产没有关系,对地球粮食的增产几乎没有贡献。事实证明,转基因技术连它所宣称的减少农药使用的目的也没有达到,反而还大大增加了农药和除草剂的使用。阿根廷在引入转基因技术之前的1990年,农药使用量为3500万升。普及转基因技术之后的2010年,农药使用量达到令人瞠目的3亿升,几乎是20年前的10倍。

那么,转基因技术对谁的好处最大呢?显然是那些掌握转基因技术的公司。

比如,我是卖转基因种子的。我对农民说,用我的种子,配合使用我的除草剂,就不必洒农药了。免费给你试用,如何?农民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啊,试试呗。一开始,确实不用除草,不用洒农药了,轻松省事。于是开始大量购买。不过时间一长,发现这些转基因种子只能防止一种主要的病虫害,其他原本次要的病虫害肆虐了起来,农药用的并不比以前少。而且除草剂的效果也越来越差,杂草越长越厉害。农民感觉上了当,但这时候已经下不了贼船。因为转基因种子有专用的农药和除草剂,三者是配套使用的,其他的种子公司、农药公司和除草剂公司因而没法与之竞争,纷纷倒闭。而且,一块被除草剂污染后的土地,就没法再播种其他的种子。农民最后还发现,转基因种子只能用一季,到下一季时,还得向转基因技术公司购买种子……

所以说,发展转基因技术的公司,如孟山都、杜邦等,都是化工企业出身,原来是卖农药和除草剂的公司,就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与前几次农业技术革命不同的是,转基因技术让种子、农药和除草剂三者一体化和垄断化,全人类的饭碗有可能被少数几家公司给控制。这也是中国化工集团为什么要并购转基因种业巨头瑞士先正达的背景。

所谓的只有绿色革命和转基因革命才能够解决饥饿问题,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饥饿不减反增,只有那些供应种子、农机、农药和化肥的跨国公司,才是绿色革命和转基因革命的最大受益者。

最典型的是阿根廷和巴西,两个国家都是绿色革命和转基因革命的优等模范生,都是农业出口大国。两国2017年的人均GDP分别超过中国64%和17%,贫困人口比例却分别是中国的9倍和3倍。阿根廷和巴西,粮食都多得怎么吃也吃不完,但饥饿人口数量,却也多得让人难以想象。

全世界的农民都想不明白,祖祖辈辈都是这样靠一亩三分地过活的,怎么到了今天,土地就变得养不活人了?实在想不通的,一仰脖,喝口农药,一了百了。想开了的,把锄头一撂,爷不干了,爷进城去。

然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城市,提供不了那么多的就业机会给农民。巨大的贫民窟,像一个个毒瘤,在许多大城市发展壮大,与豪华的富人区相伴成长。没有就业就没有购买力。阿根廷和巴西生产出天量的大豆,却无法卖给本国的贫困人口,不得不出口到中国去喂猪。在垃圾山里觅食的穷人,看着港口驶出的一艘艘满载大豆的万吨巨轮,只能吞着唾沫,隔洋遥想中国猪饱食终日的幸福生活。

而生物燃料产业的发展,更让他们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