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的变革要成功,必然涉及利益重配、让步妥协、奋力推进、及时调整等内容,但最重要的莫过于把握变革之度,形成小目标的有效积累。
二代的守成和变革不能截然分开,守成中可能含有变革因素,变革中也有相应的守成考量。然而,守成和变革毕竟不同,这两个方向的用力,需要有不同策略。单纯就变革而言,最要紧的是戒急用忍。
一般来说,开国君主传到二代,王朝的生命周期还出于上升阶段,变革的要求多不迫切。所以,真正的大规模变革,往往是王朝中后期展开的。汉武帝改变文景时期的无为而治,宋神宗用王安石全面变法,就是两个例子。从对王朝的影响而言,汉武帝是成功的,而宋神宗却失败了。两相对照,可以看出一些东西。
首先,这种大规模变革,需要有“产品”推出。汉武帝推出的产品,是独尊儒术旗帜下的有为政治;宋神宗推出的产品,是以富国强兵为目的的熙丰新政。相比较之下,汉武帝显然手中掌握了丰富的资源,他有文景积累了几十年的财富为后盾,而且经过自己的多年准备,已经有了较为一致的执政班底。宋神宗则不一样,他面临的是重新调配社会财富问题,而以国家为中心的政策设计无法使利益相关者普遍获益,在变革之初并未形成朝野的全面支持。
其次,汉武帝在成长过程中,曾经不断试探。窦太后崇尚黄老,汉武帝不得不牺牲推崇儒术的赵绾和王臧,一直到窦太后去世后才可以放手“更化”。为了使自己的主张通行无阻,汉武帝重用平民出身的公孙弘,把丞相由决策者变成执行者,在自己身边以“中朝”方式建立了决策中枢,通过人事的不断调整使整个朝廷都听命于己,这些都为推行变革奠定了坚实基础。宋神宗则一上台就急于变革,尽管他也成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但那不过是一个类似于政策研究室或者体改所的机构,在朝廷重臣多数反对的情况下就拉开了改革帷幕,始终依赖的班底不过是王安石以及少量新进官员。
再次,汉武帝所用的董仲舒思想,以“公羊春秋学”构建自己的正当性和合法性依据,对天命的推崇和对儒学的强调使其变革具有理论支持,在独尊儒术后并不禁绝其他学问,在人事班子调整和中朝体制建立后并不禁绝不同意见,所以其变革过程中信息负反馈一直存在。而宋神宗的变革尽管以《周礼》为依据,以“三代之治”为理想,但王安石的“荆公新学”并未成为统治地位的指导思想,而且为了变法压制不同意见采用打压手段,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支配改革时,实际上已经把自己放在对抗天命、对抗祖制、对抗舆论的位置上,其失败在所难免。
另外,当变革出现问题后,汉武帝和宋神宗二人的不同应对,给他们的二代留下了不同遗产。汉武帝晚年有轮台悔过之诏,使昭宣二帝能够顺理成章地改变政策。而宋神宗则抱住新法不放,在王安石罢相后仍然坚持变法,史称“帝终不觉悟”。由此而导致哲宗即位后高太后主持的“元祐更化”反弹过度,引发翻烧饼式的党争,北宋王朝由此而万劫不复。
对二代问题的历史进行探究,可以给我们提供间接的经验参照。历史不可能重演,却能够给今人启迪。古代的王朝与今天的公司最大的不同,是古代的王朝靠民心向背来检验,而今天的公司则靠市场涨落来生存。所以,古代的帝王之道并不能照搬到今天,但其中的逻辑却依然有效。
附记:与帝王相比,平民的二代似乎更难做到“基业长青”。北宋诗人兼藏书家陈亚的后代败家之速,可以作为一个范例。“陈少卿亚,蓄书数千卷,名画数十轴,平生之所宝者。晚年退居,有华亭双鹤泪、怪石一株尤奇峭;与异花数十本,列植于所居。为诗戒子孙云:‘满室图书杂典坟,华亭仙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花卖,便是吾家好子孙。’亚死未几,皆散落民间矣。”(《宋稗类钞·志尚》之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