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像一段呆木头似的坐在中央,沉默了一会,这才咳嗽几声,白胡子里面的嘴唇在动起来了。大家即刻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听。只听得他慢慢地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没有抄(鲁迅《故事新编·出关》)。
老子一直以来的形象是一个长须的老者,一是传说老子寿命很长(约90岁);二是古代先民普遍认为老者代表智慧。不难想见,这种刻板的“老子画像”,并不能经得起推敲,哪个老人不曾年轻呢?除了传说的老子过函谷关留五千言而去,是个骑牛老者的形象,老子思想的形成,并不一定是在离关这个年纪才产生的。
其实,想象一个壮年的、博学的、衣服质朴而干净整洁的、身材颀长、面庞清秀的老子,也许更接近老子一书里“善为道者”的形象。作为周守藏室之史,老子虽然不是统治阶层的核心,却是统治阶层的门面,老子的职业背景是真正“王官之学”,老子的思想是“体制内思想录”,就像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一样。
老子为什么要以“古之善为道者”做榜样?可能,一是承接前一章“以知古始”的文气;二是当世也举不出这样的人,只好托古言志。需要注意的是,老子举古之善为道者,却并没有以古为尊的倾向,因为道的本质是没有古今之分,只有得与不得之分。
得道且善于行道之人,具有看清细微的洞察力(微),巧妙解决难题的行动力(妙),超出常人、看见未来的认知力(玄),以及旷达无碍、让人信服的人格魅力(通)。这样的人,是深藏不露,不容易被认识到的。
老子的圣人,就是柏拉图的哲学王,即“集智慧(道)、权力、玄德于一身”的王(King),也就是本章的“善为道者”。老子希望当世的王侯能够向圣人标准靠拢,打出“古之善为道者”却有没有像孔丘一样明确指出就是“尧舜禹汤文武周”,所以老子这个“古之”仅仅是一个方便说法,他脑子里显然认为满足他的圣人条件的王还没有出现。
所以老子根本不是复古主义者,他的思想里,从没有将理想世界锁定在他之前的任何一个时代(朝代及王)。这一点,到了战国诸子就全变了,从孟子到荀子,从庄子到韩非,从墨子到管子、吕氏春秋,没有王的上古,或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突然变成了理想世界的模范,一种美化古代的观念就像罂粟,成了中国古代思想戒不掉的瘾。
在这样一群崇古“瘾君子”的氛围里,尤其是“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古之善为道者”等,老子也被拉进了“阿芙蓉馆”(大烟馆)。今天依据帛书本、郭店本的校正,对于老子“复古”的误解,需要旗帜鲜明给予订正。
历史意识绝不等于复古,研究古典绝不等于崇古,喜欢古代文明绝不等于沉迷于过去。老子出身姬姓宗亲,却并不维护周制;职业是史官,却并不是王官之学;有历史意识,却毫不厚古薄今。老子五千言,是春秋时代位于知识金字塔顶层的“高级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