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亲为什么会有危害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杀主也。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传赵王而饿主父。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传骊姬杀申生而立奚齐。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出自《备内》)
第一层,韩非认为危害间接来自于近亲。即君主近亲有他的身边人,这些人和君主没有骨肉关系,他们会时刻窥视君主的弱点和弱势,一旦有机可乘,就会怂恿、诱导、胁迫君主近亲危害君主。比如赵国的李兑怂恿赵王何饿死了赵主父(即赵武灵王),晋国的优施怂恿骊姬杀还了晋公太子申生。
君主的儿子、妻妾虽然是至亲,但事实上作为王室成员,每个人背后都有一群利益依附于他/她的人,是一个利益集团。在利益集团选择的政治行为中,当事人事实上也是处于一种被裹挟的状态中,亲情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就拿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其兄建成和其弟元吉这事来说,李世民的天策将军府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利益集团,由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一群不甘寂寞的能人组成,李世民的决定是这个利益群体的意志所在。
比较有讽刺意义的是,作为韩非子学说贯彻者的秦始皇,《备内》篇没有学到家。虽然他做到了在位期间绝对没有后妃干政,甚至史书上没有一个后妃留下名字。但是在他死后,他最亲信的内侍赵高、心腹大臣丞相李斯、二子胡亥即刻联手搞了一个宫廷政变,篡夺了皇位,胡亥登基,长子扶苏被矫旨勒令自杀,其后始皇帝子女几乎被陆续杀戮殆尽。
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于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鸩毒扼昧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
第二层,韩非子专门分析了后妃这个群体,她们和君主没有骨肉之恩,爱则秦,不爱则疏,且处于后宫竞争即为激烈的生存环境中,在儿子立为君主之前,始终助于一个如履薄冰的处境,所以这个群体处境不顺时最有动机希望君主早死。
这个分析有点残酷,但是近年来久盛不衰、层出不穷的宫斗剧,比如《金枝欲孽》、《甄嬛传》、《步步惊心》、《宫心计》、《芈月传》、《陆贞传奇》、《延禧攻略》等等,虽然整体剧情信口开河、不着边际,但在反映后妃与君主关系的性质这一点上,却符合韩非子的看法。
人主弗知,则乱多资。故曰: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故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故与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于利己死者。故日月晕围于外,其贼在内,备其所憎,祸在所爱。(出自《备内》)
前面两段算是韩非子对历史经验的总结,在本段韩非子则从人性原理深度剖析了亲近之人亦有危害,即“情非憎君,利在君之死也”。韩非子举的几个例子很好,可以记一下:医生能吮病人的伤口,不是因为他爱病人,而是因为这里面有利益可得;卖棺材的希望天天有人死亡,不是因为他心怀憎恨,而是因为死了人他才能卖棺获利。总言之,车轮从你身上碾过去,并非因为憎恨你,而是因为你挡在了人家猎取利益的路上;大好的翠木娇花被挖,并非因为人员不喜欢树翠花红,二是因为花木的下面埋着宝藏,人家的本意只是要想要挖掘宝藏。有没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感觉?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一般人比君主更容易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呢?因为君主地位太高,太多人在平时为了利益赞美他、奉承他、顺着他,人处其境,分不清人们是爱他,还是太他的权势。就像现在社会上男女之爱,你分得清美女是爱你的人,还是你的钱?
2. 如何防范来自近亲的风险
是故明王不举不参之事,不食非常之食;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众端以参观。士无幸赏,无逾行,杀必当,罪不赦,则奸邪无所容其私。(出自《备内》)
韩非子列出的办法有:一是不做没有办法验证的事。二是兼听,结合来自不同人的看法了解朋党的区分。三是参验言行,以其所行验证其所言。四是信赏必罚。这些都是常规的方法,关键是头脑要清醒。
【评】:
人性具有道德性和人性唯利是图,各自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出汗牛充栋的例证。作为君主,首先要清醒知道人性之唯利是图,做不到这点就真实糊涂蛋了;晚年的赵武灵王、晚年的梁武帝萧衍都死在这个问题上;南北朝时北魏的冯太后、胡灵太后,唐朝的武则天都演绎了韩非子的这种担心。
其次,君主又不应过分放大这种潜在威胁,如果一个君主在这方面持有“宁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观念,那一定意味着血雨腥风的灾难,最终付出江山社稷的代价。汉武帝刘彻晚年因猜疑自灭三族,杀了太子刘据全家,牵连到两个公主,皇后卫子夫自杀,卫青后人亦牵连受诛。长公主被杀于市。唐玄宗李隆基一天间杀死自己的三个亲生儿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南朝的刘宋共持续60年,宋武帝刘裕有九个儿子,四十多个孙子,六七十个曾孙,死于非命者十之七八,最后断子绝孙。杀戮他们的人主要是宋文帝、孝武帝、前废帝、宋明帝这几代皇帝,以兄弟相残、叔父互杀为主。而萧齐王朝持续24年,高帝萧道成的几十个子孙,都被齐明帝萧鸾一人所杀,其惨毒自古所未有也。
在现代社会,大富之家的豪门恩怨情况也属于这种性质,如香港霍家、澳门何家家庭内部的恩怨离合。其情状虽极少像古代皇室操戈那么血腥残酷,但其中人性的变化规律则是一致的。要保持家和万事兴,除了上行下效的典范养成、日常教化、行事公正,明确的规则设定、言行参验、说到做到的奖罚等才是更根本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