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者也好，规则设计者也好，在一个局面下运筹帷幄或设计规则时，除了一般专业意义上的思考与判断，其所秉持的心态、格局、精神会起到更关键的作用。那么能否为所谓的心态、格局、精神找到一个指导原则？结合时下企业之常弊，结合管理之精微处恰在对人性驾驭、博弈驾驭，结合中国文化之传承，我认为，这个指导原则应该是诚意、是灰度、是中庸。

“灰度”一词借用自华为。2009年，华为公司提出了一个管理理念，叫灰度理论或灰度哲学，认为非黑即白的认知观是错误的，现实事物道理往往是介于黑白之间的灰度形态，所以在企业管理中，无论对员工、对股东、对客户、对竞争对手、对其他企业利益相关者，都要讲开放、讲妥协、将宽容、讲灰度，并认为管理的灰色，是华为的生命之树。外部舆论认为这是华为一大创举，这点我倒是部分认同。为什么是部分认同？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中庸之道传了数千年，灰度理论所及大体在中庸范畴之内，是近中庸之努力，所以我不认为它是个从0到1的创举。但是，灰度概念是华为从自家实践中体认出来的，聚焦于企业管理领域，从这个意义上它又算是个创举。我也非常认同和推崇灰度这个概念，可以补充中庸这个概念。同时，灰度更有时代气息，值得推广，所以把灰度与中庸并提。

从管理规则设计角度，我大略谈一下灰度与中庸如何对管理起到指导作用。

首先，灰度与中庸对己而言，是一种修养。

中庸是什么？中是不偏不倚，不过亦无不及，庸是日用之常理。世界万物之理本来就是一种灰度的存在，这是我们认知这个世界、改造这个世界必须遵循事实之理。几十年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思维对中国社会、对几代国人影响至大，我本人经常接触到一些企业，不夸张地说，它们的内部管理方式是“以斗争为纲”的。这种非黑即白、己所不愿而施于人的思维模式，是彻头彻尾反中庸的，它的根源在于企业的领导者与管理者，所以这些关键人物应该率先提高修养，改善思维方式。只有这样，在企业管理中，在管理规则设计中，才能让每一个决策、每一个规则尽量避开傲慢的、粗暴的、懒政的、无所忌惮的、短视的倒行逆施。

坦诚地讲，提升灰度与中庸的修养绝非易事，正如孔子说讲“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所以，领导者要立下一个志向，时时刻刻注意提升自己这方面的修养，要广学深思。所谓广学，就是提升这种素养绝不仅仅是在基本工作层面，而是延伸到工作之外、生活之中，不要急功近利地对一些看似很实用的诸如“如何让你的员工成为加西亚”“搞定客户十大秘诀”之类的鸡汤着迷，要广为涉猎、广为思考，才有精进。所谓深思，就是要去默习、体认，视思如行，培养真正的独立思考能力。《中庸》认为中庸之道费而隐（用之广，体之微），虽平常之人亦有可知可行，虽圣人亦有不知不行。也就是说，这种修养没有止境，要一直学习，一直修炼，即《中庸》所言“自明诚，谓之教”。

其次，灰度与中庸对外而言，是一种格局、是一种柔性。任何管理之局都不可避免地作为一个博弈之局存在，管理的作为与管理规则谋求的都是理顺博弈关系，引导各角色尽量保持合作的状态，以降低博弈成本、实现双赢多赢，而不是制造激烈的、不可测的对抗性博弈，从而拉升博弈成本、导致双输多输。所以双赢多赢是目标，协商、妥协是必要的过程。从传统文化角度论述这个道理，则是人本万象，千差万别，要讲一个“和”字，以各安其位，和谐共处，从而使全局性效能最高。要追求这种境界，从心法上，宽容与权变是要点。

世界本是万异，要合万异成一共存生态，必须有容纳之量，此谓宽容、此谓格局。因人有万异、所以事有万异，要维持多样统一，实现多赢，务必要在不同的时空点上，有因地制宜的灵活应对方略，此谓权变、此谓柔性。华为讲“一个领导者的水平就是他的灰度”，正得此意。

一个产品质量不错的供应商，价格怎么也谈不下来。那好，不谈价格了，希望你供应商在供货周期上承诺给我们压缩，希望你供应商要开放一些技术给我们，希望你供应商承诺给我们常备一些安全库存，这些是可以写进采购流程作为指导原则的，这就是灰度。一个足球教练对训练和比赛指挥很拿手，但不擅长管理更衣室。那好，允许你带负责管理更衣室的助手一块入职，也给他高薪（此处指里杰卡尔德与他的助教腾卡特执教巴萨之事），这就是灰度。

灰度与中庸的基础和根本是诚意。什么是诚意？“毋自欺，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简单说就是真实无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方就是方，圆就是圆，以事物客观本然的样子去看待它，不会因为自己的私欲（即贪嗔痴慢疑）而有意无意歪曲认知。巴萨与皇马两个球队在国内的球迷都很多，他们经常在一些足球新闻的评论里互黑，巴萨球迷把C罗在打弱队时，进“帽子戏法”或“大四喜”称为“虐菜”，认为含金量不高，反过来皇马球迷把梅西与苏亚雷斯打弱队时，进三球、四球称为“虐菜”，认为含金量不高。这就是私意阻隔了客观的认知，是没有诚意的。

在管理实践中，在管理规则设计中，诚意对待内外部各种条件与事实，才能保障判断的正确，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诚意对待相关的各角色人员，才能换位思考，洞悉各自诉求，从而引导人们的合作与共赢，防范对抗与舞弊（绕过规则谓舞弊），实现对局面的有效驾驭。我们在生活与工作中需要填写各种表格，读者朋友是否遇到过那种让人不知所措的表格、哭笑不得的表格、重复啰嗦的表格、甚至让人想爆粗口的表格？这种表格就是缺乏诚意的，它的背后一定站着缺乏诚意的设计者。在企业中，我们常见到那种“一刀切”的流程，业务本来有多种分类，实际上也应有不同的处理路径，但“一刀切”的流程不理会这些，任何情况都要按照路径最长的那个情况走，这背后也是流程设计者的缺乏诚意。缺乏诚意的结果，不仅仅是给对方带来不方便，反过来也会对自己不利，自己的意图也不能很好实现。

《中庸》有一句话：唯有诚意，才能尽人之性、物之性。这句话用在企业管理方面十分恰当，只有基于诚意的管理，才能实现组织资源最合理的配置，才能实现组织资源最高的效能。

规则设计过程除了是专业角度的运筹排序，更是对人性的把握，而对人性的把握就是对博弈局面的分析与驾驭。对博弈局面的分析与驾驭，就是以诚意对待局中每个角色的诉求，设计恰当的规则引导出最好的合作与激情，并防范偏离规则目标的风险。，同时，要对局中每个角色对预设规则的回应，做出角色代入式样的预测，并据此不断调整。而做好这件事，需要诚意、灰度与中庸。

理解了诚意、灰度、中庸这些非专业要素对管理、对规则的影响，就会明白：规则不是静物写真式的冰冷条文，规则是有温度的，规则是有生命的；规则最终是要面对活生生的人群的，所以它是有态度的，它是能体现是否有诚意的，它也是有善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