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喜欢探究历史根源。当一个新事物出现时,他们会去找寻它出现的历史缘由。科学家和科技书籍作者也染上了历史学家的“味道”,在介绍一件新事物之前,喜欢追溯它的历史,试图寻找它出现的“必然性”。物理学家则喜欢探究本质,在60-70年前,他们的视野中,仅有一个微粒的世界,也就是原子的世界。后来,大家发现原子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基本粒子”,原子当中还有原子核和电子,原子核当中还有质子和中子……
科学家们把自己的研究所得写成论文,投稿给相应的学术期刊。一旦论文被采纳,这些期刊就会刊登出学者的论文,向更多的人分享他们的研究成果;当然,论文也可能被退回给作者。可无论怎样,经过一天忙碌的工作,咕咕叫的肚子提醒者学者们吃饭的时间到了。他不得不放下眼前繁杂的工作,走出庄严肃穆的科学研究殿堂,利用GPS导航,开车到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点上一份丰盛美味的晚餐,再用信用卡付款。晚餐的花费,被记录下来,稍后会出现在他们的信用卡账单上,再通过工资账户还款。
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些看似平常的行为,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很多新增的数据。历史思维、原子世界、厚厚的典籍以及前人的结论、包括现代物理学家那台用于观察原子世界的扫描隧道显微镜和打印好的论文、邮寄论文的地址和收信人信息、行车路线、信用卡的消费记录记录以及学者们的工资往来……一切一切,无时无刻不在产生新数据。
我们触摸着原子,却生活在一个数据的世界当中。
现在已经很难探究这个无形的“数据世界”到底起源于何时何地了。有人说,当语言产生的时候,数据就已经产生了,每次人类的交流,都是由语音(20-20K赫兹频率的一段声波)承载着某种“意思”来完成的。这个“意思”就是数据。詹姆斯•格雷克(注4-1)说,非洲的鼓声所囊括的含义以及那些无声的文字,其实也是信息和数据;克劳德•香农发现并提炼了这些“意思”,让信息和数据被人类理解和利用。但互联网出现之前,对信息数据的感知仅仅局限于少数人,少数科学家或者企业家们。半导体技术、传感器技术以及软件技术让数据世界的“规模”一下子爆炸似的膨胀起来。
我经常开玩笑说,传感器负责把整个世界数字化,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模拟世界搬运工。然而,十几年前,普通人仍然尚未充分意识到数据世界的重大意义,还常常认为人体自身和数据世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生物学家的研究表明,人类也是一组DNA基因的代码构成的,甚至于每个人长成什么样子,也是由这组“数据”决定的。但人们对DNA的“数据世界”依然知之甚少。
直到互联网时代,之前人类产生并积攒了几万甚至十几万年的数据,突然以极低的成本,几乎最快的速度(接近光速)流动起来了。时代的先知们这才恍然大悟:原子世界背后,还有一个数据的世界。更重要的是,大家发现这两个世界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就像肉体和灵魂一样。脑科学的最新研究从人类自身的角度证明了这一点:组成大脑的脑细胞显然是原子的,但脑细胞之间的联系和沟通,是通过生物电传导信息和某种格式的数据来实现的。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如果人通过自己的意识,告诉大脑想要锻炼和学习获得某种技能,原子的脑细胞就会为这个“愿望”搭建生物电信息传导的回路,从而改变大脑内部细胞之间的数据连接回路。这就好像你在新的房间里安装宽带,需要架设路由器和连接网线一样。
同时,人们还发现“即便是一个人静止不动,大脑的运转也会消耗掉人体总能量的20-25%”。这个重量只有人体体重2%的器官,却消耗掉25%的血氧和血液供应,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其原子构成的能量消耗;“能耗大户”需要在脑细胞和身体细胞之间不断流转数据和指令信息,确保地球上“最精密的天然碳水化合物仪器”时刻保持合理待机状态,维持着人类只有35克(注4-2)或者21克(注4-3),甚至可能没有重量的灵魂的生存。
宏观的原子世界当中,数据和信息也正如灵魂指挥生命一样,指挥着整个世界的运转。
现代白领的日程安排,几乎都是储存在手机或电脑上的数据,很可能提前三个月甚至一年就需要确定好某月某日在某处与某人会面;全世界的飞机场用电子显示屏幕上的信息调度着每天超过10万架的航班起降;医生们用数字X光机拍出的数字照片来寻找患者的病灶,并查阅以数字方式存储的病例,商讨制定医疗方案;老师们依据iPad上面的数字资料备课,查阅课程表;生产线上的工程师,向自动化的机器手臂输入一组生产加工的数据,指挥和命令它们按照数据生产产品;电商平台的数据分析算法,正在琢磨着如何向刚刚购买了纸尿裤的顾客,推销一罐奶粉……
一组组数据,就好像无数交响乐队指挥家的指挥棒一样,驱动着整个世界,鸣奏出和谐、优美、秩序井然的优美乐章。很难想象,一天时间里,哦不,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没有数据的交换和流通,这个世界会变得多么杂乱无章?医生无法看病、手术无法进行、10万架飞机和乘客命悬一线……没有数据流通的世界,就好像没有灵魂的肉体一般,就好像完全停止了新陈代谢的人体一般,死寂而荒凉,毫无生机!
1996年,有人在自己出版的书中写下这么一段话:
“长期以来,大家都热衷于讨论从工业时代到后工业时代或者信息时代的转变,以致一直没有注意到我们已经进入了后信息时代(Post Information Age)。信息时代,也就是计算机时代,显现了相同的经济规模,但时间和空间与经济的关联性减弱了。无论何时何地,人们都能制造比特,例如,我们可以在纽约、伦敦和东京的股市之间传输比特,仿佛它们是三台近在咫尺的机床一样。”(注4-4)
这位叫尼古拉•尼葛洛庞帝的科学家提到的“后信息时代”,正是如今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实际上,现在的世界还没有达到他22年前脑洞中想象的那个模样。还差得远!还有极大的进步空间。但他对原子与比特世界的描述,让一直只深信“所见为实”的人,窥探到了一个“看不见,但无处不在”的数据世界。
无论如何,我们都离不开那些分分秒秒都萦绕在身边的、以极其疯狂的速度传播和计算的数据;人们在地铁上低头注视着它们、用键盘或手指输入它们、用耳朵聆听它们汇聚形成的美妙音乐,我们每一个人都与它们共生、共存,并不见得了解它们,却任由它们在无声无息中“窃取”我们的时间、注意力以及金钱。那些拥有数据视角的人正在用奇怪的符号和代码,书写着普通人看不懂的算法。这些艰深复杂、却又神通广大的算法(有人戏称其为:算计普通人的办法),创造出更快速的连接、更刺激的感官体验、更便捷的购物流程、更让人仿如身临其境的“虚拟世界”,同时还在为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力编绘出更广阔、更精彩的数字世界。
比特已来,原子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