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如何感受到他者的痛苦(问题B),又如何能够关心他者的痛苦(问题C),在西方哲学之中,经典的处理方式是“藉类比而推论”(inferencebyanalogy):我知道自己有某种感受之际,会表现出某种相应的表情与姿态,;当我看到他人表现出某种表情与姿态,“联想”到自己在此种表情与姿态下的内心感受,遂“推断”斯人乃处在某种感受下。本来,“他人的心”的问题在无数的西方哲学家那里已似无解的问题,为他人担心则更是一个“难题”,毕竟要关心他人,首先是要理解他人,理解他的痛苦、忧虑与不幸,把处在某种境况下的人感受为不幸的人,并进一步为他操心。何以又会有这个“进一步”?自家痛痒自家知,自家痛痒自家爬搔。他人的痛痒为何会成为我关心的对象?他的痛痒如何能够成为行动的动机?叔本华径直断定,这一过程是“理性不能给以直接解释”的,“这一问题,如果我们彻底加以探究,事实上,乃是一难解之谜,置入实践中的神秘主义。”442坚守常识的苏格兰启蒙学派不会从“神秘”的向度解释这种现象,他们一直从经验、从同情经验(sympathy)的分析入手,尝试解决这个难题。休谟在其《人性论》用了不少篇幅讨论这个问题,他注意到这样一种现象:我们看到愉快的面容,自己的心中也会产生愉悦与宁静,而瞥到一张愤怒或悲哀的脸,我们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沮丧。恐惧、愤怒、勇敢等等情绪皆具有传导性,就像我们看到他人打哈欠,自己也会跟着打哈欠一样。443他把这种现象视为同情现象,这种现象表明人类心灵生活之间具有交互性一面:“人们的心灵是互相反映的镜子,这不但是因为心灵互相反映他们的情绪,而且因为情感、心情和意见的那些光线,可以互相反射,并可以不知不觉地消失。”444心灵这种“相互反映”、“相互反射”的能力即是同情。休谟求助于他的印象与观念的联结思想进一步描述同情的发生机制:“当任何情感借着同情注入心中时,那种情感最初只是借助其结果,并借脸色和谈话中传来的这种感情观念的那些外在标志,而被人认知的。这种观念立刻转变成一个印象,得到那样大的程度的强力和活泼性,以致变为那个情感自身,并和任何原始的情感一样产生同等的情绪。”445在这个过程之中,“想象”发挥了作用:“当我们的想象直接考虑他人的情绪并深入体会这种情绪时,它就使我们感觉到它所观察的一切情感,而尤其感觉到悲伤或悲哀。”446“想象”一直是“同情”理论最常诉诸的一个环节。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的首篇第一章一开始就提出一个问题:每当我们看到他人遭遇不幸时,就会为之悲哀、感伤,这是一种人人与生俱来的“原始感情”,但是,我们对他人的感受并没有“直接体验”,我们何以能够知道他人的感受,又何以能够同情他的感受?如所周知,斯密的回答是,同情者看到他人处在痛苦之中,他会产生一种“想象”,设想自己处在这种悲惨境地下会有何种感受:“由于我们对别人的感受没有直接经验,所以除了设身处地的想象外,我们无法知道别人的感受。”447“引起我们同情的也不仅是那些产生痛苦和悲哀的情形。无论当事人对对象产生的激情是什么,每一个留意的旁观者一想到他的处境,就会在心中产生类似的激情……在人的内心可能受到影响的各种激情之中,旁观者的情绪总是同他通过设身处地的想象认为应该是受难者的情感的东西相一致的。”448想象在斯密的同情机制之中实质上起到了一种连接两个不同感受主体之间感受状态并将之归为一类的作用。毕竟“我们的想象所模拟的,只是我们自己的感观的印象”,而不是受苦者本人的感官印象。惟有凭借想象,我们才能把自己置于他的位置上,“我们设身处地地想到自己忍受着所有同样的痛苦,我们似乎进入了他的躯体,在一定程度上同他像是一个人,因而形成关于他的感觉的某些想法,甚至体会到一些虽然程度较轻,但不是完全不同的感受。”449诚如上述,诉诸“想象”是对这一现象的最常见的经验解释,至于人为何会产生这种“想象”,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想象?为何这种想象会造成感同身受的效果?这一系列的问题苏格兰的思想家们似未予以深究。或许当思维中断的时候,“想象”就会登场了。